第四章：没有人能踢出拐弯球
我还未曾尝完人世的悲欢离苦，因此面对所有的苦难；它都不能使我挺起身来，勇敢面对。
九月初正式开课之后，我时常回宿舍的走廊看书，渐渐演变为班级的差等生。
班主任老王劝过我好几次，科任老师相继批评多次，我都没有理会。后来又闹出请家长的事情，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的父母远在他省，断不会为了一个留守学生放弃工作，我这么断定，老王起初还不相信，经过几次电话里的协商，他就妥协了，再不对我，以及我的父母抱任何的幻想。
其实我还听语文老师几句话，也上他的课。
一来对语文学科的确感兴趣，二来喜欢语文老师别具一格的授课模式，况且他那时剃一个光头，算是老师群体里十分独特的存在。
美术课上我用光头老师的画像得了一个A+，光头老师知道后，单手拿着那张画像，抚摸着光滑的脑袋，哈哈大笑，直夸我有眼光，于是我也有了“光头画家”的美誉。
不过这些在紧张备考的高三时期，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同学都将精力放在日常一练的各科测试题和定期模拟考试上，关注各班各年级的学业成绩排名，相互都鼓着一股你死我活的劲儿，排名将他们敏感细腻的神经变得紧缩起来，一个不慎就会崩断。
我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太过在意分数而忽略了学习的乐趣并非好事，测试卷什么的也是胡乱混过去，要是有人找来与我谈论试题和分数，我就会轻描淡写地撇一眼，转过脸去不加理会。
于是后来大家都熟悉我的性格，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我们虽处于同一个世界，却无法走得更近，这在我是一种被遗落的悲哀，但是我更享受轻松的学习状态。
也就在那几天，一个女孩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她是那个初次引起我关注的国旗升旗仪式主持人，也是每日固定在操场坚持慢跑的女孩。
我第一次透过窗户的玻璃看见了她——西子。
那时候，可别说，高考压力，加之杂七杂八的东西，要是碰巧一个导火索，很容易就会使人产生轻生的念头。
教学楼的走廊，行政楼的窗户，以及宿舍楼的窗台，凡是轻易可以一跃而下的地方，都是学生们选择轻生的地方。
学校出于这种考虑，将所有凡是让人产生轻生念头的地方，全都封的死死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控制那些在学校想不开的学生。
我认为是不顶用的，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有被动接受了。后来走廊那些窗户时时禁闭着，积上一层灰，也粘上些鸟粪，却没有人打扫。清洁阿姨见了，省自己不少事，也置之不理。
那扇满布铁锈的脏窗户却成为了我关注操场的一个视角。
它将我困在一角天空里，透过这里，我才敢放肆地观察外面的世界。
由防盗网和玻璃构成的一块儿长方形窗口，彻底断绝了我对这个外界的好奇心，并且让我对外界充满着深深的恶意。
可是我的确是从一处铁丝和玻璃构成的窗口观察西子的。
那时她绕着塑胶跑道内侧小跑着，速度不快也不慢，似乎是刻意控制着速度。两腿跨度不大，踏步十分有节奏。根据我跑步惯常的经验，匀速跑步的目的绝对是奔着热身运动去的。
踏步的节奏一定需要踩着音乐的节拍一遍一遍打磨。如果单单为追求运动的愉悦和享受，只要随意自如就可以，就算跑姿如何不规范，也是可以理解的。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我却觉得西子第一次离我这么近，在窗户的玻璃上，印出她摆动肢体的身影。
那身影冒着初秋的热气，迎着一阵即将没入冬日的秋风，像个永不停歇的钟摆，时隐时现。
尽管只是远远地见过西子几面，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她的面容。
耸叠的乌黑云鬓下是一张清秀，甜美而聪慧的脸，伶俐鲜红的小嘴像是刚刚破开的无花果，眉毛修剪地有如新月。
黑黑的眼睛娴静而晶莹，一身灰白色运动外套上衣衬着皎洁柔细的脖颈，修长的双手润滑而柔美，腕上戴着蓝色的运动带。
每当我这么想，望着窗外的西子便出了神。
那时候完全不认识西子，连在哪个班都无法确定，本身也比较胆小，怕别人嘲笑，一直就没说出来过。
后来，偷窥也形成了习惯。
每日凌晨西子缓缓地来到操场，做一些伸展运动，便开始绕着操场长跑，那状态似乎正在哼着一首歌呢，十分有节奏。
我便照常早起，看书也罢，不看也罢，就是在窗户边望着西子跑步，盯着玻璃上的跳动的倩影傻笑。
如果你说我是傻子的话，那时候，我决不会反驳。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为了无法实现的一个感情去做无数次的幻想。
有时候看得迷了，我将自己在玻璃里的影子与西子的影子融合在一起，虽然刻意，可是足足让我开心好一阵子。
我相信每个人在某一个成长阶段都会去关注异性，不管是为了龌龊的生理冲动，还是懵懂的好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要是过于在意一件事情，不撞个头破血流，付出一些精力的话，到头来总是会遗憾后悔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是天还没有亮，我就爬起来呆在窗户旁等着。眼睛宛如饥饿的狼。似乎要是看到西子，就会得到一天的快乐。
这种朝着既定目标，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情，实在会让人上瘾。
不过，也会有苦恼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偷窥狂，或者一个充满不洁幻想的中二青年，毕竟，老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去偷看人家实在不符合基本的道德。
我一遍遍做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奇怪举动，心里却在一次次得到一种内心的满足感。
就这样持续过去一两周的时间，我实在苦闷极了，脑子里都是西子的影子。
于是，我把内心的苦闷倾诉给我的好兄弟——白亿。他听得哈哈大笑，抱着肚子蜷缩在草地上直打滚。
原本我没有觉得那么搞笑，看见白亿笑得四仰八叉，我也咯咯地笑起来。要是有第三人看到两个大男人在操场的草坪上翻滚哈哈大笑，不把你当傻子才怪呢。
我和白亿在新建的体育更衣室换完球服，就从更衣室里出来，跑到操场上准备日常的训练。
这是开学后足球队第一次日常集训，十月份即将在荆州举行2018年青少年校园足球锦标赛，暨荆州市体育特色项目学校足球比赛。
下发的通知早在暑假前夕就通告全市，林教练尤为重视这次比赛，将之作为江陵中学足球队打进市区竞赛的一次挑战，也早在开学前就通知到我们这些足球队成员，蓄势待发，时刻准备为荣誉而战。
天高气爽，炫目的太阳隐进一片厚厚的云朵里，阳光既不刺激，空气也不潮湿，正是进行户外运动的绝佳时机。
新建操场光鲜亮丽，时时勾引着一些学生和老师来此散步锻炼。
跑道外一丛丛鲜绿的灌丛仅仅是刚刚栽种下去，就开始迎着风摇曳生姿。风里带点微微的凉意，穿着薄外套的人也比较多。
整个场地都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这让我时时恍惚，怀疑自己是否正置身于寝室外的走廊上看闲书。
我每次的阅读都离不开窗外操场上嘈杂的喧嚣，只有置身于那样的环境，我的思绪才能真正飘扬到无人触及的高峰。
在双休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人人看起来都是如此满足和幸福。
那些眼光里，是知识的富足，精力的富足，还有情感的富足。
一些羞赧的情侣贴着操场边的围墙压着马路，男生脱下外套套在女生身上，只穿着短衫傻傻地望着眼前人发呆，女生低着头，用平底皮鞋踢地面的碎石子，嘴角扬起不自觉的微笑。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晒太阳，一边压马路，一边聊着天。
“哇咔咔…子敬兄，思春啦。”
白亿把足球一下子丢在我后背上，顶了一下我的腰，斜着眼睛说道。
“唔…哪有。没那个想法，”我接过球，回避他的眼神说道。
“不会..吧。”白亿说。
“别害羞啊，来啊…一起啊，娱乐至死啊。”
“呐！怎么也不会跟你一样的。说刺激就刺激，说出走就出走，凡是说什么就做什么。可不行，规矩多了去了，怎么能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况且还有一大家子的人监督着你，是如何也无法挣脱他们的视线的啦。”
“我不在意啦，要管任他们管去好了。”白亿邪魅地笑说。
“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哪能被他们要求这儿，要求那儿的。我们可不吃这一套。”
“说的也是。”我点点头。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者，是那些大多数里玩出花样和经验出来的人才。在这方面，他自命天赋如此。
我是在足球队招新的那天秋天认识白亿的。
作为承前启后的一年，也要接过学长们的接力棒，继续在足球赛场上奋力拼搏，为校争光。
虽然国足让人失去信心，可是逆流而上的人却还是有的。
凡是加入江陵中学足球队的同窗，申请原因一栏上都写着醒目的“振兴国足”“为校争光”“一脚踢进亚非欧”这样的口号，大家的热情无比高涨。
作为唯一江陵青少年正规足球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可比篮球队吸引人多了。报名参加的同窗络绎不绝，林教练高兴得合不拢嘴，将原本考核的五道流程改成八道流程。
他打算招二十三人。这二十三人正好是一只足球队的常规编制，大名单十八人，替补五人，场上比赛十一人。
更别说，他需要根据前锋，中场，后卫，以及门将的不同特征来挑选符合他要求的适合担任的人员，说起来就是伤脑筋的事情。
那几天，林教练本不多的头发，就变得更少了。
白亿与我一起突围进入最终遴选阶段。在如此的情形下，是怎么也不会成为好朋友的，毕竟稍不留神足球队的名额就与我们失之交臂了，故而都是相互警惕，十分小心的态度。
最后一个流程十分简单，林教练命令我们发球射门。
他将根据我们的发球动作，射球角度，和射球的力度来最终评判我们的成绩。最后留下来的五十人大多都上去踢了一遍，林教练拿着记录表站在一旁，脸上是一种十分严肃和郁闷的眼神。他环视了一遍全场的同学，淡淡地说道：
“虽然足球是一项全民活动，可是还是需要一定天赋的呢。毕竟我们是组间足球队进行竞赛，除非日常的训练之外，球员的个人素质也是很关键的因素。所以，大家有什么绝活，千万别藏着掖着呢，勇敢都亮出来。”
“我来！”
白亿惜字如金地举手上场，脸上是一种爆发式的沉闷和严肃。
他接过球，并没有如大家惯常一样找一个正中位置射门，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走到球门的边角线，其中最尴尬的一个九十度角度。
“唔。那小子玩什么花样？”林教练嘴里嘀咕着，眼睛又是充满着一种渴望。
这种偏门的射门位置，与球门边正好形成直线，要是没有强劲的脚力和转弯的技巧，是无论如何射不进球门里去的。
发球点与球门入口完全不在同一个方向，除非足球能够转弯，否则是万万不可能射进球门去的。
“玩什么嘛。这种角度……除非足球会转弯。”有些同学嘲笑起来，准备看笑话。
然后远处的白亿，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准备好角度，抬起脚，一个加速，一脚侧踢，只见“嘭”的一声。那足球扬起一个角度，像离弦的箭。
足球接近球门时，原本是要打到球门边上的栏杆上去的。结果没有，它转了弯，擦过栏杆，掉进球门去了。
因为那道力已经不能承受足球继续前进，碰到门框就卸了力，掉进去了。得幸亏是擦边，才堪堪掉进去，要是角度再大一点儿，说不定就无法进门了。
“え、、、こね。ありえないでしょう、、、”一位日语班的学员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Anything is possible。”林教练十分高兴地说道。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天赋。而且你们看，他可不是用右脚射门，而是用左脚的喔。这是一个很好的优势，要是运用得当，一定能够在比赛中，给敌人致命一击。”
白亿的惊人表现将我们都比下去了，林教练深以为挖到宝贝，对白亿嘘寒问暖，并嘱托他好好进行接下来的训练，争取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优势。
当然，我也不甘落后，中规中矩地射门之后，林教练也满足地点了点头，说道。
“力量控制不错，角度有点偏门。这样……门卫很适合你。这个角色十分重要，千万不要忽视哦。”
“啊？这……”我有点不满意地问道。“我的目标是前锋呢。要是门卫的话……就没有多少带球的机会吧。”
“怎么能这么说。前锋，后卫，门卫，在一支团队里都是一个整体。是人的两只手，两只脚，不可或缺的。”林教练激动地说。
“所以啊，做好门卫也是球队最重要的工作。以后你会明白……就这样了。”
说着，林教练已经在门卫一栏填上我的名字。
白亿拍拍我的肩头，十分开朗地劝我说道:“很开心。以后就在一起训练了。不管是哪一个角色，都很有必要做好呢。对我来说……足球就是我的梦想啊。”
“梦想？”
“嗯，是这样的。看国赛气得吐血。为了全国人的健康，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做给大家看，中国也有好球员的。”
“哈哈…好…好！”林教练在一旁笑道。“不错啊，我们这一届争取，先从荆州赛区开始，一雪前耻。”
说着林教练便高兴地仰起头走了。
“啊…林教练很开心呢。”我说，并不觉得有什么笑点。
“你不知道。”白亿说。“去年荆州青少年锦标赛，我们学校拿了十一名。哈哈…总共十二支球队，我们是第十一名，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起来，竟发觉林教练的背影有些酸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