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短篇小说

时光搁浅,年华成殇(1)

本文已影响 1.47W人  华子

【黑夜里,闭上眼睛,总会想,你在哪里】

时光搁浅,年华成殇(1)

南方的冬天来得有点迟,不过终究还是冷了下来,风吹在脸上会觉得凛然。

铃声响起,期中考试结束了,夏小双松了一口气,呵出一团白雾,收拾好文具回教室,刚走没几步就被叫住。张然晃了晃手上的橡皮擦,说:“你不要了?”夏小双抿了抿嘴唇,伸手接过它握在手心里。

半个小时前,坐在斜对面与自己同班的张然回过头张着口型向她借橡皮擦,夏小双趁监考老师低头的瞬间把它扔过去,结果还是引起监考老师的注意,于是不停来回踱步于她和张然中间,那双高跟鞋把瓷地砖踏得“噔噔”响,夏小双瞟见旁边的女生朝那双穿高跟鞋的脚翻了好几个白眼,表情极不耐烦。

其实夏小双跟张然并不熟,没什么交集。张然是这个学期才转来这所学校的,夏小双只知道他是北京人,成绩很好,而且样子长得蛮受女生欢迎,仅此而已。

放学之后的值日,夏小双和张然被排在一组。

残阳的余晖透过两边的窗户浸染了大半近乎空荡的教室,夏小双拉着桌椅使它们对齐,桌椅与地面的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有点突兀。张然拿着黑板擦慢悠悠地抹去黑板上考试时老师写下的科目和时间,扬起的尘灰粒子在光圈中漂浮着,难以落定。

“喂,你听说了么?”张然突然问。

“嗯?”夏小双反应有点迟钝,抬头一脸问号。

张然对着黑板边擦边说:“听说下周有个学生转来我们班。”

“我知道,肯定是个女的!”夏小双摆好最后一张桌子,冲到座位上拎了书包背上。张然放好黑板擦问“你怎么知道”时,夏小双已经冲到教室门口,她说了一句“直觉啦”然后就是“咚咚咚”下楼梯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在尽头,四周突然陷入无比的安静。张然拍了拍手上的灰,拿了书包关上教室门。

夏小双刚才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六点过半了,再不回去就没有热的饭菜吃了。

果然还是赶不上,母亲已经坐在隔壁大婶家的麻将桌前搓麻将了,骨瘦如柴终日沉默的继父还未回来,而林紫,夏小双同母异父的妹妹正在看电视,右眼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饭桌上是吃过后的残羹冷炙,剩下的菜没盖好已经引来苍蝇的垂涎。夏小双放下书包脱掉外套,把饭桌收拾干净,打开水龙头开始刷洗。水很凉,夏小双的手渐渐红了。

“妈叫你把昨天的衣服也洗干净。”林紫说。

“知道了。”夏小双把洗好的碗碟叠放在一边,关掉水龙头,转向洗衣机那边。

天色很暗了,城市变作灯光的海洋,夏小双推开窗户,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栅,看到远处新城区最高的大楼,电子荧屏上闪烁着五彩的光,不断变换,迷乱着双眼。城市的夜空无一星辰,摩天大楼顶端射出的白色光束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曾几何时,自己身处的地方就是这个城市的中心,是最繁华先进的地段,而如今远处林立的高楼成为政府开发新城区的标志,这里不再先进了,幸好还热闹,也许大多的人都是在社会中层亦或偏下,也同自己一样,把那个地方当做仰望时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罢了。

夏小双关上窗户把帘布拉上,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时一颗滚烫的泪水落入耳边的头发里。

——爸,你现在会在哪里呢?

——深深很想你。

张然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的说笑声,还有父亲拆翻屋顶的歌声。

“我回来了!”张然一如既往地开门进屋锁门上楼回房间,不过今天没有马上上楼回房间,因为来客人了。

“张秀才,好久不见,变帅了呢!”坐在沙发上靠在母亲旁边顶着一头酒红色波浪卷的女人微笑的向张然打招呼,她是颜浅的母亲,洛珊。

张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阿姨你才漂亮呢!”

“上去吧,颜浅在参观你的房间。”母亲说。

张然到楼上开门进去,颜浅捧着漫画书哈哈大笑,薯片落了一地。这个疯婆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肆无忌惮。张然扔下书包过去敲了一下她的头。

“你回来了!看,我剪了短发,漂亮吧?”颜浅左右甩甩头发,笑眯眯地问。本来就小的眼睛变成一条缝子,鼻子塌在越发圆润的脸上,还好嘴角两边的小酒窝让她看起来不至于丑过林无敌。这个从小同自己在四合院长大的女孩不漂亮,但拥有跟自己一样的才气。她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情,做事不顾后果,一旦下定决心就义无反顾,表面看起来不那么坚强,内心更是脆弱得不得了。母亲是媒体策划人兼钢琴师,父亲曾是风靡一时的插画家,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海念书么,跑来这儿干什么?”张然翻开试卷开始写作业。

“妈说来这边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欢迎我么?”

“不是。”

“哦对了,我下周开始上学,在你的学校,好像是三班。”

张然手里握着的笔僵了僵,试卷的左上角赫然写着:高二3班,张然。

【在她出现之前,我以为,一生就这般波澜不惊地流淌过去】

每周的星期一早晨,总是让人提不起半点精神,夏小双揉揉惺忪的眼睛,裹紧外套,把手放进没有温度的口袋,探头张望一下公车要来的方向,凛然的风把额前的刘海轻轻吹在一边。因为不想走路而且车内没那么冷所以就决定坐公车,却没想到会遇到张然,搭了这么多次316路,第一次遇见他。他身后跟着一个女生,齐眉刘海,一头浓黑的头发,眯着眼睛没睡醒的样子。

“是你哦,早啊!”张然对着坐在后排的夏小双打招呼。

夏小双朝他点点头,目光仍落在那女生身上。女生走到夏小双旁边坐下,和夏小双一样把书包抱在胸前,两个人看上去像孪生姐妹,不同的是夏小双的脸小小的,微曲的浅褐色头发梳成马尾。

张然没有座位可坐,站在旁边靠着椅背。车子晃悠悠地向前蠕动,窗外没有阳光的天灰沉灰沉的。

颜浅忽然碰了碰夏小双:“可以换一下位置么,我想坐窗边?”夏小双愣了几秒,扶着前面的椅背站起来,颜浅挪了过去,把头抵在窗边,看外边时快时慢向后移动的景物。48小时之前她还拖着下巴看火车外经过的大片大片的田野,而现在窗外的这个城市就是自己接下来要生活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地方。

橘黄色的灯跳动了几下变成红色,公车在斑马线前停下,放出长长的尾气,像一声叹息。颜浅的目光落在窗外车子旁边自行车上的少年,穿着和张然一样的男生校服,没有书包,车篮里放着一本寂地的绘本。少年的头发乱蓬蓬的,隐约可以看见右耳的银色方形耳钉以及沿着耳朵下方轮廓分明的侧脸。如果说张然的侧脸是柔和的话,那么他的侧脸便是锋芒得让人迷乱的。

少年或许注意到颜浅一动不动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在红灯跳动成绿灯时抬脚向前骑去。过了这个红绿灯,再拐弯就是南城二中。

上课铃响时,夏小双握着两盒温热的奶茶回到位置上,转到后面把其中一盒放在余英哲桌上,然后手指碰了碰把脸埋在手臂里的阿哲。阿哲抬起头把身体靠在椅子上,伸手进抽屉拿出寂地的绘本递给夏小双,然后继续趴下。

“谢啦。”夏小双接下,回过身去。

这时班主任带着一个女生进来,班上的同学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同学之间小声议论着新来的同学。

“大家好,我叫颜浅,颜色的颜,搁浅的浅,请多多指教。”

夏小双愣住了,刚才公车上打过照面的女生就是听说中的转学生。

班主任指着余英哲旁边的空位置对颜浅说:“你就坐那。”

这回轮到颜浅愣住,同桌的男生缓缓地从手臂里抬起头来,锋芒的侧脸仿佛连同右耳上的银质耳钉发出让人迷乱的光晕。

颜浅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一见钟情,你信么?

——我的美少年。

放学铃声一响,班里的同学开始骚动,物理老师说出那句“再耽误大家两分钟”时,一些不耐烦的声音传开来,一半学生已无心听那拖堂讲的知识。夏小双却发现隔着一条过道的张然很认真地记笔记,他……从来都这么认真的吧。

五分钟后物理老师终于肯结束他的课了,不过看样子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男生女生三五成群地涌出教室,喧闹的教室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慢悠悠的人。

阿哲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饭卡递给夏小双说:“今天我不想吃青椒。”然后打了个哈欠,悠悠晃晃地走了。

颜浅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脑袋了打满问号,其实张然也怀疑过夏小双和阿哲的关系,不过想想,也许他们只是像自己和颜浅那样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而已。张然看着一脸不解加一点点不爽的颜浅,便过去敲她的头说:“走吧,我请你出去吃味千拉面。”

“不,我今天要在食堂吃。夏小双,可以一起去么?”颜浅觉得应该跟她混一混,说不定能从这个看起来蛮好欺负又特别可爱乖巧的女生口中获知一些关于余英哲的事情。

“嗯?”夏小双还没反应过来。

颜浅已经把手伸到她面前:“夏小双,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张然站在旁边看着两只女生的手握在一起,紧紧的,像握入自己的心脏。

【在多少个睡梦里,我总会听到钢琴声,起起伏伏,像极人生】

在闹哄哄的食堂吃完饭,夏小双捧着要给阿哲的饭盒起身走了,颜浅跟着她,穿过两幢教学楼朝蓝色的文化艺术楼走去。两边的树木即使是冬天还繁茂得很,颜浅不禁发出“啧啧”声,要是在北京,冬天的四合院里几乎每棵树都落光叶子,秃秃的毫无美感。

上楼时钢琴声“叮叮咚咚”地传入耳朵。夏小双在五楼的第一个教室停下,靠在门口走廊的护栏上。

“不进去么?”颜浅看了看门口,轻声问。

“再等一会儿,他没弹完一首呢。”

颜浅有点惊讶,问:“你也会钢琴?”

夏小双笑了笑:“我不会啊,也不懂音乐,但至少我知道什么时候弹完一首。”

颜浅突然羡慕起眼前这个似乎平和得如同一朵轻淡的云的女孩,她也许时常听阿哲弹钢琴,也许和阿哲在交往吧,真幸福。

颜浅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条缝往里边看。宽敞的教室只有一架黑色钢琴,她心中的那个少年就坐在边上专心地演奏,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游走。真厉害,是舒伯特的乐章。听完一曲,颜浅不禁拍起手掌,心里不停地叹道“太好听了”。

阿哲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出去接过夏小双手里的饭盒和卡,回到教室里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吃饭,背对着门口,看着另一边落地窗外的景物。

颜浅觉得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有点沮丧。夏小双拉拉她的衣角,说:“跟我来。”然后把她带到自己常去的地方,在通往天台的门对出的楼梯,坐在靠上的梯级能看到二中的大半,坐在下面能看到天,只看到天。夏小双和颜浅坐在最下面第一级上。夏小双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抵在上面,对着灰蒙蒙的天,两眼放空。颜浅把脚伸直,头往左歪靠在扶手下的瓷砖柱子上,也看着天。

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地方,对着同一片天空,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情。

颜浅泡在浴缸里,热水升腾起一团团的白雾,她扭干一条热毛巾摊开铺在脸上,毛孔瞬间舒展开来,她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一阵阵钢琴声,像迅速生长的藤蔓爬进心脏。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小时候,有一天爸爸问她:“浅浅啊,长大后要做什么?”

她挠挠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妈妈是音乐家,爸爸是画家,那么我将来要成为作家。”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过着优越的生活,享受高等的教育,有父母的宠爱,即使后来父亲去世,要随母亲工作的地方而四处漂泊,但还是没有尝过半点苦日子。可是她所写的东西,字行间无不渗透着薄薄的忧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无病呻吟,只是每当安静下来便觉得难过。

所以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湿了,辨不清是泪还是汗水。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成绩单和年级排名就贴在公告栏上,下课的时候围满了同学。夏小双没去看,因为自己的成绩一直不太好,努力过也毫无起色,当初能考上南城二中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颜浅去看了,然后告诉她情况,如很多人所料,年级第一名是张然,第二名是阿哲,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第三名会是颜浅。要是以前,夏小双是不太在意成绩和名次的,可是她身边的朋友,颜浅,阿哲,张然,都站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高高的顶上,闪着光,成为众人的焦点,而自己,比撒哈拉沙漠的一颗沙子还要不起眼。

放学后,夏小双要留下来值日,被安排和自己一组的女生说什么要约会来不及,先走了,教室里剩下她一个人。外边忽然起风,从四边敞开的门窗灌进来,冷飕飕的。夏小双握着扫把站在公告栏前,好不容易从排名中找到自己的名字,混杂在一堆陌生的名字中,再看看前三名,被红笔标出来,那样显眼。

夏小双不紧不慢地围上围巾背好书包,慢悠悠地走出教室锁上门。天色早就暗下,路灯整排一下子亮起,照亮夜空。夏小双微微抬起头,看着前上方楼房与楼房之间的天空,深蓝色中有如絮状的橙黄色。为什么天,那么美,可是心情总是很难过呢?

一进家门,就看到继父和母亲在吵架,林紫蹲在沙发边呜咽。第一次看到终日沉默的继父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样子,夏小双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继父提起地上的行李说了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个他妈的鬼地方”然后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夏小双,急匆匆地离开了。夏小双本来想关上门再去安慰一下跌坐在地上气急败坏的母亲,可是当她听到林紫忽然放声哭喊:“爸爸……别丢下我……爸爸”的时候,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

她几乎是飞奔下楼,中途扭了一下脚,却也顾不得,忍着痛往下跑。她的脑海里浮现小时候得画面,她看到自己醒来后再也找不到父亲,母亲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那个时候的她只有六岁,像林紫一样哭喊着,可是父亲真的没再回来过。

到了楼下,继父已经拦到计程车开门准备进去。夏小双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行李。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夏小双眼里满是坚定。

“你放手!放手!”继父用力扯着行李,嘲她吼。

“不要留下林紫,带她走,求求你带她走!”

“神经病!”继父终于用力甩开了夏小双,坐进车子关上门叫司机开车。夏小双随着启动的车拍打了几下窗,失望地看着车子迅速消失在拐弯处,她立在原地望着前方,眼睛涩痛。

对街同样是在旧楼的阿哲,透过窄小的窗户看着站在街边的夏小双以及刚才的一幕,然后回头看着空荡荡残旧的屋子,弹奏萧邦夜曲。

——为什么人,总是难过。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