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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亮的路(上)

本文已影响 2.6W人  风吹叶

序:

阿亮的路(上)

阿亮来湖北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武当山就在旁边不远,却没能有机会去看看吧。

——这是阿亮此次湖北旅行后的感想。

《一》

阿亮是在贰零一七年九月十五日去的湖北,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和四个同学一起去的。

没错,他是个学生,大学生。但是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的学校出来的大学生,只是一般的专科,是那种你高考后,只要想读就能上的,名字又臭又长的大学。

那时他大三了,本来还有一年的读书时间,但是学校因为那年大一招生太多,宿舍不够住,所以让大三学生全部离校。

还签字画押了一份,自愿实习离校的申请——不管你有没有找到实习的工作。

阿亮当时慌了神,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找到实习地方,还想着在读书期间慢慢找,结果被赶鸭子上架了。

在十五号之前必须离校,否则,就不退之前交的一千块钱住宿费。然后还是要强制离校的。

所以阿亮决定去面试一个最近在学校招聘的公司,然后因为去面试的人实在少,面试途中又跑了不少人,总共也就几个人面试,所以成功被录取了。

在十四号花了五十四块钱体检后,十五号就急急忙忙赶去湖北赴死,保住了那一千块钱的住宿费。

去湖北之前,还复印了一大堆证件,说是要用,(结果到最后都没有用上)买了一大堆东西,在车上吃,(结果上车后,尴尬的发现阿亮和他们并不在一节车厢里,差了很远,因为他们误了车后,从新改签的车票。)

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一路穿过无数隧道高山,来到了湖北十堰,武当山附近。

来经历他的第一份工作。

《二》

阿亮来到湖北十堰,放眼望去,不过百十米就是一座小山挡住了视野,四周重重叠叠的山包,好像坟包一样,包裹住了他。

而周围除了工厂,只有一条不过五十米长的大楼门面,有两家大餐馆,两个小餐馆,一个简陋的超市,贼贵。然后就再没有其它的了。

连个银行网吧什么的都没有,都要去镇上,坐公交,二三十分钟。这让阿亮有些绝望。

然而阿亮没想到的是,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寝室是住六楼,没有电梯,阿亮在上铺。

实习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六点半以后,工作是定量,而不是定时,下班多是六点半以后去了。中午吃饭半个小时。

第一天,早上讲了一些安全知识,注意事项,下午上任,被分配到总装的第一工段,跟一个师傅学习,打下手。途中有一个瘦高的人,也是个实习生,同他一起学习。

第一天,就这样过了,还算轻松,只是手因为不熟练的操作,造成了一些疼痛。

第二天,师傅不见了,去做其它的事儿了,让他们两个新来的实习生顶替,本来还不熟练的操作,流水线的速度,两人忙不过来,被骂:一个人干的活儿,你们两个人干,还掉线掉那么远?干什么吃的?......后面还有一些阿亮听不懂的湖北十堰的土话。

那天,阿亮忙得像个陀螺,不停地的转啊转,早上打的一杯水,到傍晚下班后才有机会喝一口,全身酸痛,从脊背沿向四肢百骇骸的痛,手脚肿大,爬了六楼的楼梯后,上床都费劲了。

第三天,阿亮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他算是见识了流水线的可怕,停不下,忙不完。撒尿?还是省着给汗流吧。

第四天,阿亮已经说不出话了。

第五天?第五天和第六天运气好,放假,阿亮躺尸在床两天,不想动,哪儿也不敢动,动哪儿,痛哪儿。

第六天晚上上夜班,在那儿工作是两班倒,一个星期倒一次。

阿亮一个晚上都精神恍惚,恶心犯呕。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当天空放亮,下班,回到寝室,艰难上床,睡觉,醒来,已是傍晚,吃晚饭,又上班,行尸走肉般。

阿亮时常问自己,我在这儿做什么?实习?为什么感觉在拼命呢?

阿亮已经没有累得没有精力和力气去想其他的了,好像因为劳累,因为机械反复的工作,让大脑都开始呆滞了。

阿亮有时候,看着一个东西,都有一种它在往前走的错觉, 晚上睡觉,做梦都在被人催着工作。

这让阿亮感到深深的绝望。

唯一让阿亮觉得安慰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吧。

《三》

阿亮还有一个同桌,就是和他一起学习工作的孩子,叫做阿飞,阿飞是湖北十堰的本地人。十七岁,中专生,学的是数控。这次是随着二三十个人一个老师带队,一起来这儿实习的。

他比阿亮要早来一个星期。据阿飞自己说,来的时候也是上的白班,本来这个星期该上夜班的,但是不知为什么被调到这儿来了。

“那你之前一个星期干的什么呢?”当时阿亮随口问道。

“也在这个车间啊。”阿飞答非所问。

“我问你之前做的什么工位?”阿亮以为自己的普通话带着四川话的口音形成的‘川普’让阿飞听不懂,仔细认真的又说了一遍。

“什么都干,打打下手。”阿飞支吾道。

阿亮这才察觉,阿飞有不想说的事儿,这个问题便搁在一边,再没提起了。

两人做的工作虽然是一个工位的,但是并不是平均分配给两个人的,阿亮总笑着对阿飞说:“我觉得我比你累多了。”

阿飞也不甘示弱的说,“我也很累好不好,手脚都肿了。”然后两人就笑了。

阿亮问过阿飞的兴趣爱好是什么。阿飞说是唱歌。

但是阿亮没有认真的听过阿飞唱歌,因为工作的地方太过嘈杂,都戴着耳塞。因为阿飞也从来没有认真在阿亮面前唱过。

虽然每次白班的早上,夜班的晚上都会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阿飞也就站在阿亮的旁边,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认真在唱吧,阿亮甚至并不会这首歌的歌词。

阿飞也反问过阿亮的梦想,阿亮说是作家。

阿飞大笑:“作家怎么跑到这儿来做流水线啦?”

阿亮忙着工作,来不及翻白眼儿,心里本想蹦出‘英雄不问出处什么的’,结果是怼了回去:“你不也在这儿做流水线,和梦想兴趣没半毛钱关系。”

然后,没有声息回应,阿亮以为阿飞玻璃心,被怼伤了,回头一看,却是忙着去拿东西工作去了。

两人照面,只听阿飞大声说:“不只是梦想,我学的是数控,和这个,也是没有啥关系啊。”

“我专业和这个也没啥关系。”阿亮叹道:“要真说是有关系的话,大概就是都是机械方面的吧?”

当两人后面做累了,身心乏惫,再没有精力去探讨什么的时候,阿飞就突然爱上了一句话“老铁没毛病。”

在阿亮的记忆中,阿飞说这句话的频率要比他对阿亮说其它话的字儿还多。

阿亮开始还会怼回去,“老铁没毛病?”

后来只能叹道;“兄弟,能换句台词儿么?”

“老铁没毛病”......

阿亮瞪着阿飞。

“老铁有毛病”......

阿亮反抗无效几次之后,也就由着他去了,这也许也是阿飞排解劳累的一种方式吧。

阿飞比阿亮要高上一点儿,自称有一米七八,但是在只有一米七左右的阿亮眼中,阿飞这牛皮吹得有点儿大,最多不过一米七五吧?

阿亮对阿飞说,四川人好像在中国境内都算是矮的了,像我这样的身高,在四川人中,应该算是中等偏上吧?

阿飞用俯视的眼光看着阿亮,湖北十堰本地的人普遍比你高!

这让阿亮很郁闷,很受伤。

“这么说,我们师傅很有可能不是湖北十堰本地的咯?”阿亮想起师傅没有自己高,虽然师傅开始顶着一个爆炸立头(后来剪了,或者说是改了发型?),好像很高的样子,但是确实比自己矮了半截无疑。

“可能是哦”阿飞大笑。

在阿亮眼中。阿飞其实人挺好的,两人被骂的时候,只有阿飞一人能听懂后面那一长串骂人的话,阿亮只是觉得耳边一只屎苍蝇嗡嗡的叫个不停。过后,阿亮问阿飞,都被说了什么,阿飞只是说,骂人的,你想听?

阿亮忙摇头,没人喜欢听骂人的话,阿亮当然也不例外。

阿飞还会帮忙翻译上级下达的通知,比如放假,因为阿飞的翻译,阿亮才能准确的知道,什么时候放假,然后什么时候又要上班了。因为公司放假并不是固定的周日,而是看产量,随机放假。但至少一个星期一天吧。

但是在阿亮眼中,阿飞也有点儿体弱多病了,上班后的第三天,就请假,病了。阿亮忙不过来,被骂。

然后有派新的来实习的人帮他忙,半个小时不到,那孩子无声无息跑了,慌忙中一问,原来那孩子说干不了,走了。

阿亮心中一怒,一句MMP不知当讲不讲。劳资也干不了啊!

但阿亮素来脾气好,沉得住气,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一个人也干不了。”

结果被鄙了一眼。 好似张口就想骂,但是猛地醒悟什么的,顿了一下,才缓道:“等会儿派一个大个子的帮你。”

果然是一个大个子,穿着松垮工作服,都能隐隐看到肌肉的轮廓,一脸横肉。动作确实是贼快的。

阿亮却是见过他的,就在阿亮来的那天下午,他也是才来,穿着红色的衣服,在看着学习。工位离自己也并不远。

“你也是实习生?”阿亮在忙里中问道。

“你看我像多少岁?”这大兄弟笑道。

“二十一二?”阿亮看着他一身肌肉,和那略显苍劲的脸,保守的估计道。

“我今年二十八了!”这大兄弟听此大声说道。

吓了阿亮一跳。

感情并不是容颜易老而是相得益彰啊,阿亮心里恍然。

“我不是实习生,是来这儿工作的,我以前在外面住,回来耍了两个多月了,没得事儿,来这儿找点儿事儿做。”大兄弟手脚麻利,“我在外面也是做的流水线,但是工资比这儿高多了。”

“那你怎么没干了呢。”阿亮顺着话问道。

“……”没有回答。

“是不是太远了,想找个离家近的?”阿亮见没了回应,试探着问道。

“嗯,差不多吧。”大兄弟含糊道。

阿亮也便不再多问多说什么了。

工作忙碌反复而漫长,两人再次说话的时候,还是大兄弟开的口,“哎呀,干你这个好累,手脚都是痛酸了。”大兄弟来帮忙,却正好干着阿亮本来干的活儿,而阿亮做的是阿飞本来做的活儿。觉得果然是轻松不少的。

“是啊,累死累活。”阿亮看看大兄弟一身肌肉,突然才发现并不真的只是自己太弱了才觉得那么累的。

“来,你过来帮我点儿。”后面大兄弟扛不住了,向阿亮大声说道。

“我拒绝。”阿亮头也不动,想也不想,

大兄弟气急,怒目圆睁,“我是来帮你的,怎么做得比你还多。”

“不,你不是来帮我的,我们都是为公司做的。”阿亮淡定的说,“而且你也不是自愿要过来的,是被安排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当初我和我同桌一起做的时候,我也是做的你现在做的那么多啊。”阿亮叹道。

“行,下一个,我们换好不好?”大兄弟改变了战术。

“不行。”阿亮这次摇头“我同桌十七岁,比我小,我让着他。我比你小,你是不是应该也让着我呢?”

“好好好……”大兄弟作罢,笑道:“小屁孩儿挺精的嘛,幸好我只帮今天。”

“没有,我说的实话呢。”阿亮并不接受这样的称赞。

这是阿飞第一次请假,导致了阿亮早上累喘入狗,下午稍微松了口气。

但阿飞第二次请假时,阿亮就没那么好运了,这次是在国庆中秋节后上班的第二天。阿飞请假,开始就让阿亮一个人全顶上,又掉线又被骂。这回再没有新来的实习生,也没人再多帮忙,只是让周围一个在其它工位的老女人帮忙点儿小忙,免不了又被说。

“你一个人干不下来?”

“忙不赢。”

“你同桌呢?”

“请假了。”

“啷个子又请假了!”

阿亮头疼,我又怎么知道那么多?

被放下狠话,这个工位迟早还是要一个人干的,后面一句‘干不了就滚’被卡死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看起来表情很难受一样。

一个人的工位,阿亮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那么短时间干那么多的,虽然他看到过师傅能做完,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那一天,浑浑噩噩,阿亮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二天,阿飞来了,两人互相询问了伤势,工作的时候,阿飞却又被调走去帮忙其它的了。

阿亮还是做昨天阿飞没来的那么多,而昨天让其它人帮忙的那一点儿变成阿飞附带帮忙的了。

做不赢,做不了,阿亮不断被绝望的浪潮席卷。就想撒手不干了。真的不干了,但是心里又有一股气,不服气。

坚持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并不是只是说说就过去了。

阿亮过后几天,上厕所都要一直手抓住水管,以防自己一屁股坐在粪坑上,但是没想到洗澡还是摔了一跤,手机居然也掉厕所了……

阿飞第三次请假是在第二次请假后的第六天,也是阿飞最后一次请假,这次他是工作途中,突然蹲下,如中疯魔的双手锤着自己的脑袋,吓坏了周围人,忙找工段长,科长协商,然后让他走了。就再也没来了。

阿亮就再没有在工作中看到阿飞了。后来碰上,问,原来是受不了,调到其它车间去了,那个车间似乎轻松点儿,但是阿亮听说里面的气体有毒。

其实在之前的工作途中,阿亮就听阿飞说想走,或者转车间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阿飞问过阿亮,“你还坚持的下去?”

“每次进这个厂的大门都要经历一番天人交战——不过死而已。”阿亮笑道:“而每次工作的时候都很绝望——让我死了算了吧。”

“哈哈哈,大作家。”阿飞大笑。

“放心,以后我让你做主角。”阿亮同样大笑。

“别别别,别写我。”阿飞慌忙摆手。

“我让你扬名立万。”阿亮开心起来后,就开始说胡话了。

“老铁,饶过我吧。”阿飞推让。

两人大笑,互怼着肩膀子就是一记百万吨拳击,疼得龇牙咧嘴,晚上才发现已然乌青一片。

在阿飞调走后几天,阿亮也准备去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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