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刀之珠围翠绕

我翻滚起来，再无法保持平衡。我迅速地沉下去了。我的壳里，珍珠不安地滚动，他们摩擦我的肌肉，扯得我麻麻痒痒。

我伸出蚌足，怯怯地抚摸着这人。这人缓慢地呼吸着，我觉得蚌足湿漉漉软绵绵，我对自己满壳的大肥肉，突然痛恨起来了。

缺人几乎没有性别。我们漂浮在水面的时候，经常看到缺人成群地掠过海面。夕阳西下，余晖满布，缺人披着的白袍，闪烁着淡金色。

他们是这么美丽的生灵。修长的身体，纤细的四肢，披到脚底的乌发。他们互相挽着手，在白云里出没，跌宕于星辰里。

我是那么崇拜这些缺人。我听他们唱着歌，我看他们飞翔。我拍着双壳，试图在水面跳跃，常常引得小鱼干仰天大笑。

“大头鱼。”小鱼干说，“这些丑陋的缺人，他们虽然是飞禽，却不能成为宴席！看看他们啊，又瘦又弱，禁不得几口！”

“千里搭凉棚——”小鱼干又说，“得多少珍贵的食物啊？只这小小的缺人，值不得一个盘子！”

“大头鱼！”小鱼干又说，“你看到人类的盘子了吗？那些漂亮的盘子碗儿，据说是污泥烧出来了。”

“火呀！”他又说到，“陆地有神奇的火！可以改变任何事物的本质。”

“你喜欢火吗？”小鱼干问我，“听说，好多珍贵的菜肴必须经得火烧！”

我对火不感兴趣。闪电会劈落在苍天大树上，引起熊熊烈火。火烤得人不舒服，火球落进水里，会烧化许多海族。

然而，这缺人们，他们美丽而矫健，与蓝天为伍，雪白的裸足纤尘不染。他们离火焰那么近，这火焰，也许是好东西吧？

如今，我闭紧蚌壳，肥腻的肉里，包裹一个缺人。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尽力把持平衡，稳稳地落到污泥里，我打开了蚌壳，只见一缕乌发飘了出来，我努力看此人，他仿佛沉进了梦乡，没有一点气息。

“他憋死了，妈妈！”珍珠们说到，“他们不能缺少空气的！妈妈，您闷死了这个倒霉的缺人！”

“他多半是个王子。”珍珠们说，“妈妈，你闷死了缺人的王子！哦！妈妈！您是最了不起的海蚌！您能闷死一个飞人！”

我的心沉入冷泉里，此人安稳地躺着，长长的乌发覆盖了他，我只看到一张脸。

人生也曾有初见。我心里冬冬跳起来了，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这缺人，只觉得口干舌燥。

此人没有了生命的体征。然而，他的脸，依然是绝世的美貌。

海水平稳下来了，水流慢慢地涌动，带此人流出蚌壳，顺着水流而去。

他的发沉没，他的人沉默，他被水流带去了远方，真的不再回来了。

我的蚌肉里，遗留了一串珠珠。这珠珠不是珍珠，而是翠绿的宝石。

我收起这串宝石，又望向远方，那缺人只留得长发飘扬，眨眼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