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6）

我看这敬济，如看鬼魅，只觉得骨寒齿冷，后背直溜直溜冒出气来。

这敬济手里捧着那“聚钱灶”，瞳孔慢慢锁紧，他拿一枚大钱，试探放到纸锅内，却舍不得放手，他眼睛转动，眼神漂移，咬着后牙，终一狠心，把大钱放了进去。

我紧紧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大钱在纸锅里滴溜溜乱转，闪出一片金光，大钱销做金水，洇殷得雾气蒙蒙冒出，我观察敬济，发现有什么不同，急忙擦擦眼皮，敬济仿佛又水润许多。

他其实是极美的男子，这世界上，真正的美男子不会老的。

我曾经观察这美男，用360度没有死角形容，他的确美极了。

美女亘古如同恒河流沙，数不胜数，可真正美男子，又有几个?

这敬济是金楼第一美，的的确确名副其实。

我扭头看那良人，我们蜗居忘川河畔，没有人类的血肉，千百年不曾老去，可蜷缩人类躯体里，这么短短时间，我看他已经憔悴许多了。

他捧着白瓷碗，慢慢嘬一口汤，满足地吐口气，不曾被外界干扰。

“看看!”敬济得意地说，他捏捏自己脸皮，满意地看着玉白手指，“弯弯，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包括这寸金的寸光阴!”

“你难道不喜欢金钱么?”敬济说，他咋咋呼呼地奔过来，“我也要喝一碗面汤。弯弯的面汤好喝吗?”

“不好喝。”我冷冷地说，“我没有钱，不会做你想喝的面汤。你趁大钱，什么不能买来?去买你的好面汤吧!”

“扣缩抠的小弯弯。”他夺过碗，“我偏偏要喝你的面汤!我要来一大碗。”

他抢这面汤，我冷眼看他，他喝这汤，我看他咽这食物，然而，食物从他的喉咙渗出，他再喝一口，食物争先恐后地蹿出，他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敬济!”我忍不住说到，“你没有人类的形体么?”

“胡说八道。”他斥责到，“满嘴跑驴车的小弯弯。我怎么没有人类的躯体?我这躯体最鲜艳拉。人人都喜欢，包括这面汤!”

我觉得越发诡异，这敬济不能受一口人间热汤，他难道是鬼魅山精?他兀自喝这汤，汤水淋漓，染他全身，他啧啧嘴唇，故意吧嗒嘴巴，我却看汤面原封不动流出。

我忽然觉得悲哀，这男子得到的，不是什么人类绝世美貌，他只不过……只不过……

我扑过去，看自己良人，他慢慢嘬汤，又抬眼看我，我看到他额头细纹，他来到这尘世只一会儿吧，年华却慢慢老去。

“你怎么啦，弯弯?”他伸手搭我手上，温暖如春，他触摸我的头发，手指弯一缕秀发，“弯弯，你头发干枯了，要好好打理。女孩子，一定要注意美貌。”

“弯弯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说，没有什么诚意，又低头研究汤面，“弯弯啊，这面汤清水一样，应该放些好佐料吧?”

“不过。”他珍惜地拿起汤碗，“这最清汤挂面的了，也最好喝。”

“我喝过那么多汤，这是最好喝的滋味。”

“你喝过什么汤?”

“喝过好多种。”他笑着，有几分回味，“我请许多人做汤与我。”

“你吃白食么?”

“哪里。”他说，“我喝一碗汤，会唱一个歌子谢人家啊!”

“面汤换歌子吗?”

“面汤很好喝，又滚烫。”他说，“我也不明白，歌子冰冷又凄凉，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呢?我唱许多歌子，换许多面汤。”

“可是啊，”他复笑起来，“谁的面汤也没有弯弯的好喝。这么有滋味，又辣又咸，我的嘴巴可算活得过来了。”

我悚然，用指尖压住他脉搏，这脉搏轰轰地跳动，震得我心里越发慌起来，面汤进这良人嘴巴，他面色红润，水淋淋的眼睛瞅着我，眼神慢慢暧昧起来，我顿时心乱如麻，复跳如鼓。

“弯弯。”他伸出手，环抱我，“弯弯，你是天下最会做饭的好女子。”

他把头抵在我怀里，“弯弯，你还会什么好滋味么?”

“哈哈哈!”敬济欢笑起来，“弯弯啊，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弯弯那么多心眼子，你得好好想一想，怎么筹得六百两银子吧?”

“你男人是个傻冒!”敬济说，非常鄙夷，“他只认的吃!可他实在秀色可餐，你如果不抓紧挣银子，我说不得抬高他的卖身钱!”

“面汤值几个钱啊!”他高声笑起来，“你男人竟然用天上曲换一碗最没味儿的面汤?他傻透了吧?”

他站起来，滚烫面汤穿过他的身体，嘀嗒落在地面，他抓紧喉咙，这里不见一丝肌肤，更无一点热血。

他抓紧聚钱灶，身体颤抖，他抓出一枚大钱，匆匆抖落灶内，静静等着金钱化水，勉强得这一点生命。

他佝偻身体，身躯摇摆，痛苦不堪，我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了什么，愿意在世界受这煎熬?

“钱不是万能的。”我想拍拍他的肩头，阿郎狠狠看着我，复神情淡淡，我心里一个急冷，忙忙缩回手来。

“什么才是万能呢?”

“比如……”我低声说，“比如，金莲与春梅。”

敬济抬眸看我，水雾又弥漫开，他缓缓低头，一身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