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4）
又起风了。
彩台笼罩了云雾，花香盈袖。那人长发批垂，以丝带弯起，脖颈细长，肌肤纹理清晰，他仰着头，精致的下巴有些许胡须。
“你在看什么，弯弯?”小环问我，“那是新来的说书相公，有人说他是个极奇妙的篾片相公。”
“什么?他竟然沦落成了优人?”
“这好奇怪么?”小环问到，“他没什么本事，只会唱些莲花落，你也知道的，莲花落不值钱的，他又好吃，吃得特别多，谁可以管他饱肚子啊?”
“我听说啊。”小环说，“因为他长的漂亮，嘴巴能说会道，很得人们欢心呢。你要不要叫他上来?”
“可以传唤他么?”
“他不值什么钱的。只要有客人传唤，他们都会出堂会的。”小环看看我，又痴痴笑了起来，“弯弯，你可真是个奇怪的美人。”
“我哪里奇怪了?”
“我看你是个女孩子吧?”小环说，“可你偏偏像个男孩子。毛手毛脚的，骨骼又粗大。”
“可你呀。”他掩住嘴巴，飞个媚眼，“就是看起来顺眼。女孩子男孩子都会喜欢你的。你会什么才艺?”
“我什么也不会。”我说，板起来脸，“我是个笨蛋，没有任何才艺。”
“可你很漂亮。”他说，“漂亮不能换来大钱的，我猜敬济绝对会来调理你。”
“你会什么才艺呢?”我问到。
“我什么也不会。”小环说，“我只会伺候人。我要是会了才艺，我也会去挣个头官儿做做。”
“你为什么不努力学学才艺?”
“我为什么要去学才艺?”他吃惊地看着我，“我只想当几年差事，等到年纪大了，敬济会放我出去，我可以娶个老婆……呃，嫁个……个汉子……过一辈子。”
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急匆匆走了。
我重新坐到窗户边，看着远处那人。
虽然时光荏苒，逝去如流水，这转世的人依然风神如玉，他抱着琴，安然坐着，他温和地瞅着春梅，那样目光，好像春梅与我一样。
院落里热闹起来了，人群蚂蚁一样聚集，他们坐在台下，美酒与名茶端了上来，红男绿女，熙熙攘攘。热闹至极，然而，这样气氛到了那人跟前，仿佛遇到浮冰，突然清凉起来了。
他低垂头，闭了眼睛，风吹过来，撩起他的发丝，这墨汁掠过他的脸颊，他不再是忘川河畔的老官了，他有了皮囊，他懂的饥饿，他坐在明亮光线里，调弄怀里乐器，丝丝缕缕的管笛声音，隔着夜空飘荡过来，我低眉看他，他抬起脸来，目光扫过我，又飘忽远去了。
他像一块冰，没有人的气息。可他那么真实地坐在主台上，热气腾腾，血肉丰满。
“你还在想我么?”我悄悄问到，他哪里听得到呢?他划一道丝弦，弄一点清音，我屏息凝神，切切听着，奈何楼外热闹喧哗，什么也听不见了。
春梅掏出一块丝娟，拂去琵琶的灰尘，她展眉而笑，灿烂的脸对着这弯清水，老官回眸，凝视这春梅，温柔如水。
我觉得心里大痛，这笑容曾经对着我展露，我无数次红了老鬼脸，而如今，他有了人身，却忘记胖妞了么?
明媚的春天，忽然有了瑟瑟的秋意，我与这忘川河畔的良人再次相遇。
我缓缓站起，依了那高高窗台，那秀台上的男子，他清水出芙蓉，他曾经是我的伴侣，如今，依然是我的良人。我握紧手指，锋锐的指甲插进我的手心，我松开手，淡蓝色的丝巾随风落了下去，这丝巾飘飘荡荡，在空中蹁跹，终于落到了那人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