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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我的心病(四)

本文已影响 1.12W人  平儿

持续打了两三年的青链霉素,除了在二丫身上落下明显的印记以外却并没有将二丫的哮喘彻底治好。看着从小因病没有间断过打针吃药的二丫,母亲经常满脸的焦灼,她是在心疼二丫。于是每逢听说哪里有好一点的大夫,她都会带上二丫不管远近的去治疗。能将二丫的病治好让她不再费力的咳嗽是母亲当年最大的心愿了。

药,我的心病(四)

长大后的二丫不经意的听母亲提到过一件事情,说是在她三岁那年,母亲生二丫的妹妹时产后大出血。当时血流得很多,母亲回忆说那间屋子的整个炕上全都是血,因血太多无法控制而不得以从外面背了些黄土将母亲团团围住。当时的母亲命因悬一线而几乎放弃了对生的祈求。

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女人生个孩子要去医院的觉悟,只有村子里的一个叫什么三婆的女人担当着那份工作。在人们的普遍意识中,生个孩子在自己的家里靠土办法靠传统是天经地义的,甚至没有听说过生个孩子还要去医院的说法。于是生死就成了一个听天由命的赌注。那是一个对女人来说极其悲惨的年代,尤其是对生孩子的女人。

也算是母亲命大吧,让她的几个孩子没有过早的过上失去母爱的生活。据说三岁的二丫不时的趴在炕岩上问母亲是否好一点了。当时她只比炕高出一点点,声音稚嫩,但后来母亲提到这个画面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欣慰与感动让长大后的二丫怀疑那是不是在说自己。她觉得她生来不善言辞而且待人冷漠,根本不可能做出那么温暖的举动,倒觉得是自己咳了那么多年一直都让母亲担心费神的而对母亲有所欠疚。

最终母亲度过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二丫的哮喘随着年龄也有所减轻,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打针吃药,吃药的苦故且不论,打针的疼痛却让二丫倍受折磨。而母亲也从未停止过四处打听并期待着这苦难的尽早结束。

大概两三年以后,二丫的病好了。据说是吃了一位在当时来说没有任何名声的女大夫开的几副中药,奇迹才得以显现。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多年打青霉素积累的基础作用,再加上中药的神奇配伍,无论是量变引起的质变,还是苦难终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或者是病魔对母亲持之不懈的畏缩,总之,二丫的哮喘好了。不是减轻了而是痊愈了,是彻彻底底的痊愈了,因为到现在它也没在二丫身上复发过。

母亲经常提起这出的时候无不感谢那位大夫的医术,却又为自己没有保留那张神奇的药方而万分惋惜。在母亲心里,那就是一副图腾,是一份救赎,但它却遗失了。后来,追昔的母亲问过好多次那个大夫,想让她重新再写一篇,但大夫却笑着说:那不过是偶而的对症下药,她也是顺手根本不知道会药到病除。从她淡然的说笑中,母亲无不心生感激并觉得无以回报。所以在二丫的记忆中,两家常来常往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并且一直延续到二丫长得很大的时候。

那位治好了二丫哮喘的神奇的大夫是公社卫生院的,听说她们两口子都是大学生,毕业被分配到这个小地方。在二丫的记忆里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每次母亲领着二丫去看病的时候,二丫总是站在母亲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素白的美人,听着她悦耳的声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当时二丫的心里,那是没有任何对比的美,也是二丫意识里美的基本模式,而这种基础性的东西一旦形成竟好似无法更改一样。所以,在二丫的心里,那就叫美,无可替代的美。

从二丫家所在的土城西门洞出来以后,沿着那条油路一直向南走,座落着公社卫生院,那算是二丫小时候她们那里最先进的看病的地方了。

公社卫生院坐落在公社大院附近,门口有柏油马路通过。院子地处较底,从马路上下一小坡才是院子的大门。大门附近没有多余的像广告宣传一类的装饰物,甚至连个门牌也不见挂着。只在正对大门的门诊部的头顶上方有一个红色的五角星图案。这是一种标志,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更是一种神圣,显示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院墙有半米高,青色的砖砌成的有十字洞的围墙。门口光秃秃的连一棵树也看不到。说是大门其实并没有门,只是留下了一个门的位置。

从大门进去正面就是门诊部,这是一座中间留有过道的宽敞的平房。整座房子的内墙上涂着上白下绿两色。白色与今天的白相同,但绿却不是今天医药行业的那种深色的健康绿了,而是一种似有似无的清淡绿,虽然不是很新鲜还有些陈旧,但却显得很素雅并且没有沉重感。里面除了一间药房而外,其余的都是大夫看病的房间。至于有没有手术室之类的机构,二丫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她还小,也没有经历过手术或者其它机械的治疗。所以,凭想象并不能还原当初的情况。这是二丫觉得比较遗憾的地方,她想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可不知有没有那么一个有心人还记得起那破败的地方。因为离得太久了,又因为它并非谁的理想之所,所以,二丫一直期待能有人弥补她内心的不足,补齐她心中那一段关于记忆的缺口。

卫生院的药房在门庭旁边,一个大大的正方形的玻璃窗,木制的窗框上没有钢筋栅栏,在最下面的一格玻璃上裁出一个形的小洞用来传递药物。

那时候,相对于大队卫生所来说卫生院算是一个正规的医疗机构了。大夫在大夫的房间专门看病,取药得看完病后凭大夫开的方子去有专人管的药房取药。药房的门紧锁着,不许外人进入。所以对于当时高级一些的卫生院的药房内部二丫无幸光顾,也就没有一睹芳容的机会。二丫只记得自己站在窗前透过那个小洞向里面看的时候,倚墙而立的一个高高的货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咖啡色和白色居多。当二丫的眼睛随着穿白衣服的取药人上下挪动的时候,她觉得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里装的是一种无法触摸的神圣。

在二丫的记忆里没有听到过母亲关于看病费钱的怨声,也没有感觉到因自己一直打针吃药给家里带来的苦楚。所以二丫推测那时候的药价应该不是很高的。给她看过病的大夫态度也很好,和蔼可亲面目慈善,很认真的对待每一个病人还不厌其烦的给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用尽可能简单的语言说明病情。这让现在的二丫感触颇深,因为有一次她去省城大医院看病的时候曾被一位专家像赶牲口一样的进行群医过。二丫一直想不明白,就算是专科每个人也会有所不同,但那位专家怎么就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七八个病人一概而论。虽然那位专家长得也还算是不错,但她留给二丫的印象却是单一表情的冷漠。二丫猜测她可能是受了大医院太多机器的感染,天长日久的让自己也变成了一道道工序之后最后一位貌似活人的审阅者。后来二丫又慢慢的悟出了一个含义:关于专的含义,她觉得这个字太有代表性了。但打那儿起二丫就开始从内心抗拒大医院,生病的时候她宁愿去小地方找一个不是专家的大夫,也不愿再被专了。因为她觉得站在病人的角度不仅仅需要了解病情更需要一点点关心,那怕是多一两句的叮咛也常常使她们心存感恩。所以二丫经常怀念小时候的卫生院还有当时那个小地方的大夫。

长大后二丫一直从事着卖药的行当,记得有一次听一位同行无意中闲聊,说某医院的大夫为了让某种药物卖得多一点从而不管是否对症的过度使用致使病人流鼻血的见闻。二丫很是惊叹这种事情,也知道全民过度用药的广泛性,这可能是缘于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以后本能的加强了对于珍爱生命的需求,大家都认为多用药用好药不仅可以促进健康还可以延年益寿。其实这种心理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也算是历史悠久了,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炼丹修仙希望长生不老者太多太多,这恰好说明了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留恋的程度。但所谓的灵丹妙药好像只是一个传说,因为还没见过古时候吃过它的人一直遗留到现在的,甚至连个一百五十岁的也没有听那方面报道过。所以,也许是二丫从小吃得太多的药而对药物有所抵触的缘故,她无法理解吃药多多益善的时髦,虽然她还以此来糊口。

闭上眼睛二丫的脑子里闪过当年自己每天必吃的那几个药片。在二丫得哮喘的五六年时间里,除了每天打两针而外吃的药片好像并不多,每次也就那么三四小片吧,估计想多吃点大夫也不会给开。那是个短缺的年代,不仅仅是药品短缺好像什么都短缺,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小时候的二丫当然不会知道,她只知道她们那个小村落几乎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经济一样,因为二丫的记忆里只残存着那么一两次拿着几毛钱买过东西的稀奇经历。

那还是一个人人都本本分分的年代,关于买和卖的事情几乎是听不到的,如果说有的话,应该是每年临近过年家家杀猪时挑着货担的走乡人用猪毛换小物件的那种了,这是留在二丫记忆中关于物物交换的最初印象了。二丫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开过的一场大会,两个民兵将一个叫什么投机倒把的罪犯五花大绑。当时,所有的小学生都站在那个戏台下当观众。当时的二丫站在第一排看得极其清楚,所以那一幕对她来说一直是记忆犹新,并让二丫认定买卖东西是要遭罪的可怕性。

那个年代物资稀少药品短缺,根本不可能产生今天的所谓回扣或者是滥用药物的行为。落后自有落后的好处,贫瘠的土壤还不能为人心提供其成长所需要的养料。所以二丫有时会从心底里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是在那种年代生的病,病得虽然不简单但病的治疗却很简单。大夫也是医心纯朴尽职尽责,虽然咳嗽的很痛苦,但治咳嗽的经历却是充满温情的。

沿着过道一直走就到了卫生院的后院里头。三排土坏制的房子,每排大概有六七间。后两排是大夫们的宿舍,最前面的一排较后面的新一些,可能是后来补修用来安置住院病人的。每排房子前面都有一个随地挖的花园里长着一些见土而生的植物。在最前面那排房子前的空地上,平放着好多根待立的圆柱形的水泥电杆。那是一种从这一头可以望到那一头的空心物,这是给年小的二丫留下恐惧记忆的东西。记得有一次看病时乘母亲和大夫闲聊的空档,出去玩的二丫从电线杆大的一头爬进去,不知道爬了有多深,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出来的,但那种窒息的近乎逼进死角的感觉二丫却不曾忘记过。那是一种无望甚至是一种死亡,虽然小时候的她除了大声的哭叫而外无法描述当初的心情,但那个经历却成了一个阴影埋在了她的心头。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久了,但有时她还是会在梦中重温那可怕的一幕。

对于那个将二丫的哮喘彻底治愈的卫生院的所有,二丫是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的。每次回老家的时候二丫都会专门过去看看。最近一次去的时候,曾经的大门已经被改到南边了,很现代的花纹墙,很阔气的大门,一座三层大楼代替了旧的门诊部,另外一座三层楼代替了住院部,门诊部门口耀眼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党的利民政策,两辆崭新的救护车待命在门诊部的门口。院子中间修了一个巨大的花园,里面郁郁葱葱的长着红色的二丫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当二丫站在院子里望着改头换面的卫生院出神的时候,有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出来问:你是干嘛的?

二丫回答她: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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