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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食

本文已影响 1.15W人  汪诚

过了清明节,就大概是正儿八经的春天了。走在路上听见叶子哗啦啦的响,还以为是下起了雨。突然发现地上有好多落叶。风吹起来这些叶子,就像雨点子砸在了墙上似的。可是,这里春天为什么会有落叶,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知道春天会有柳絮飘,这些柳絮都被历朝历代的诗人写在了诗词里,从来没见过哪位诗人在春天写落叶的。现在尚不是飘柳絮的季节,为什么好端端的想起这个来呢。

春食

所以春天到了,又是飘雪的季节?可不能,柳絮因风起,其实跟下雪差的远了。风一刮,柳絮吹得满世界跑,飞在天上追麻雀,飞在地上撵黄狗。窗户上、门上、锅碗瓢盆上,到处都是。好不热闹。可是下雪呢,雪片子就自顾自哗哗的往下走,落在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连在一起,大地像裹了层纱布似的。下雪了,鸡不飞,狗不叫,它们得寻思怎么暖和!柳絮大概就跟面粉似的,一吹,它就到处飞;可若是下场雨,这场柳絮,就消停了。面加水和成面团了,哪儿也去不了!但是人们喜欢下雪,却不喜欢“下”柳絮。到飘柳絮的时候,街上的人大脸上都加了口罩,窗户拉上纱窗,避之不及。没人会洞门大开,去迎接它们。毕竟来者不是善茬,要是被它呛到了可有够瞧的。柳絮飘几天,那您瞧吧,满地冒出来的微微翠绿,没多久就纱白了;河面上,田地里,风能刮多远,它们就能飞多远,哪儿哪儿都是。有些柳絮积在一起,就有些小孩一把火给它燎了,蹭一下子,空气中留下一阵杨絮的糊味,没了!

杨树总是有一股怪味,叶子也是,然后落下来的芽苞也是。但是落絮之前的杨花(我也不知道它叫不叫杨花,索性就这么叫吧)是不错的野菜。老家里的人习惯叫它“毛毛虫”,捡了拿回家去裹了面下锅一炸。大路上,到了这时候,总有些上岁数的老太太们拎着小袋子去弯下腰去捡,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做盘下酒菜了。我没吃过,这东西真的招架不下,就有那么一股子杨树味!毕竟现在人们生活也好了,超市里什么蔬菜都有,没有必要像过去那样去掘野菜充饥。当然,春上还有几样野食,一是榆钱,二是槐花,三是桑葚。这些东西小时候没少吃,消遣孩子嘴倒是真不错。榆钱一抓一把,就往嘴里填。槐花到时候了,树上挂着白白的一串,像一大串风铃!拿了杆子就去够一点。桑葚每次都是吃的嘴唇跟舌头紫黑紫黑的,不变色都不叫过瘾!可是这些东西都是为了消遣,不是像过去拿这东西当粮食,为了填饱肚子。现在这东西图的什么,答曰:“吃个稀罕。”

风一起,大槐树上挂着的白色风铃摇摇晃晃。有几个小孩子,在大槐树下站着,围着一个羊汤摊子,都抬着头,等着风能摇下来几朵槐花解解馋。有一位从单县来的老客商,推着小车子留在槐树底下卖羊汤,据人说他原来是做小生意的,后来赔了本,为了维持生计,就留在这里买起了羊汤,做起了小贩。别的不说,单县羊汤是一绝。为什么不租个门面?人们问他,他总是会讲洪洞县大槐树的传说给他们听。他是单县人,可熬出来的是不是正宗的单县羊汤,谁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门清。但是,汤白如奶色,口感甘醇,鲜而不膻,单县羊汤大概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没有门店,就在村口槐树底下开张,这里就是他的门店。早上出摊,在树下横七竖八的摆几张桌子,这就是一天开始张罗了。无论现在早餐人们吃的多花哨,可他每天就只是羊汤,几十年了,就只是卖羊汤。现在他的胡子已经和他家羊汤一个色了,甚至连油饼都不卖,卖羊汤的没有饼卖?像话么!一开始人们觉得不像话,后来也就慢慢的习惯了。去他家吃饭,不,应该是去喝汤,都是要自己备着干粮。可是他为什么不卖饼?他老是说:“我自己一个人熬汤就忙不过来了,再弄饼,就忙死了。”他是一个人?那......他为什么不找个媳妇呢?有小伙子问问,人家也不理。甭管了,每天早上出摊,卖羊汤,除了灾害天气,几十年来没断过。

本地过去有个财主,外人叫他“三老歪”,这名字让人云里雾里。他家世代行医出身,虽说是个财主,为人不坏,为穷人治病不收大钱。这财主有个习惯,就是每天都要去羊汤摊子上吃顿早饭。不过除了冬天,每顿他都要自己拎着一壶凉茶。羊汤性温,宜冬日食之。传说有一年冬天,治水的落水冻坏了人,人们找他救命。“三老歪”就托人去找卖羊汤的熬上了几锅羊汤,又加了几味药。把汤全给他们灌下去,过一会,就这些人就生龙活虎了。

槐花出了,卖羊汤的总要弄上不少。是要做野菜?不知道,财主家每年也要弄不少,那是因为要当药用。卖羊汤的拿它做什么?熬汤?没听说过!蹊跷,也不,吃点野食。后来,人们发现,他吃着用槐花贴的饼子,自己喝着自己熬的羊汤,正逍遥快活呢。(羊肉性热,味甘,槐花味苦,性微凉)

卖羊汤的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单县人。每次卖完饭,他每次都把村子扫的特别干净,尤其是村口槐树那里,特别干净。人们早上出门总会看见村口的羊汤摊子,好像它就应该在这里,哪天看不见就是感觉心里不舒服似的。大人小孩见了他,都会打声招呼,他都是笑脸相迎。卖羊汤的也好当个和事老,东家李家出了岔子,他都会出面把事情劝开。人们似乎早已遗忘他不是本地人,就好像他生下来就在这里似的。

有这么一天,他在切羊肉的份上,觉得累了,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昏昏睡去,再也没醒过来。村里人为他把丧礼招办了,后来来了几个人说是单县三义堂的,把卖羊汤的人的灵位接了回去。再后来村口的大槐树锯掉了,为了修柏油路,将老树根丧在了柏油下。槐花也难吃到了,人们没有那么长的杆子去够槐花——树长高了。“三老歪”家现在成了乡村诊所,村子也有专门人去打扫了。

春天到了,一切换了新样子。

大概是飘柳絮的季节,槐花还是一些小花苞,麦子刚刚抽穗。我在他乡,这里只有一些陈旧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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