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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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沟是我老家的村名,名不见经传,深藏在关中南部一条川塬夹缝的林带中,林带中冒着冯氏家族的炊烟,也游荡着我们祖宗的灵魂。白鹿原上的厚土有我们一溜子,河两岸的水田有我们一段子。山、水、林,生灵织成了比神话更生动的仙境,记载着五花八门的故事

乡魂

记忆中,我村背后有一片大大大的林坡,林中有一庙,庙里住着两个尼姑,两个尼姑都是先昏后素,弃家弃子的半路佛身。四十岁的尼姑车闲把三十岁的尼姑静悟叫爷,静悟的对车闲姑的直呼法名,她们是按僧龄论资排辈的。她们收养着一个小女孩儿,说是从山洞里捡来的,无人知晓其中的奥秘,女孩儿长大后椭圆的脸形和丹凤眼儿很象静悟。她们认下了八十一个干儿子,相传干儿子全是送子娘娘显灵而生,受神灵庇护,从不夭折。干儿子逢年过节给爷和师傅送礼,家人初一十五给神上供,于是这庙门若闹市。尼姑从不化缘,香火供品足以为生。尼姑是这面林坡的守护神,所以林中树木茂密,四季长青,云雾环绕,花香荡漾,流水叮咚,鸟语回肠。尼姑护林是为护庙宇里的仙气,这仙气是她们的命。一日,八个壮男手持板斧,抢砍林木,两尼姑齐上,无力阻挡,情急之下静悟弃佛身,拿出女人杀手锏壮举,脱下法衣,全裸,双手合十举前方,冲到板斧下:“阿弥陀佛,有本事你们把贫尼先日了砍了再砍树。”八个男人落荒而逃。

林坡的庙下方有一大片湿地,温地中有九个泉眼,泉中的水汇在一起成小溪,流经村西头。在一个有一米高落差的渠段,人们架一长木槽,支得稳稳当当,把溪水聚进去,溪水成为腾空矮瀑布,村西头的人都在这里担水吃水,淘菜洗衣。这里的水不仅甘甜,还是圣水。

我村的东头有南北两条沟,成人字形。沟不深,沟稍伸进了白鹿塬,沟底合二为一。两条沟底都有水有路,绕来拐去同一脉相,在沟口合并。笑声朗朗的小溪合在一起,它们从不迷茫,向着远大的前方。小溪里的水刚刚诞生,母亲是沟,母亲的生殖器是泉。溪水清清的,缓缓的,长年唱歌,歌声嫩嫩的,耐听。坎坎坷坷弯弯曲曲的小路却没有尽头,串起了无数个村庄,默读着乡村的文明与丑陋,合在一起,胸中的故事更多。

南沟出口处有一棵两搂粗的银杏树,面目苍桑,看来已腰折过几次,树的两条根柱分开,胯下生一泉,是树因泉而长,还是泉因树而生,物老人嫩,无人知晓。树和泉都记载着冯家沟的根根底底大小事,树在风中朗读,泉水在叮叮咚咚地唠叨,人不能破译。村东头的人在这眼泉里挑水吃,只知四季同温同甘,品味不出泉的心声。

北沟腰间有一洞,不知是天生还是人掘,又矮又深,是不是蓝田猿人曾居住过,是个大大的问号,人们把这洞叫狼洞。老人讲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少年,大年三十赶集买炮割肉回家,路过狼洞,见一狼叼一孩子进洞,少年那是狼的对手,更不敢深入狼穴,急中生智,在洞口点燃了全部鞭炮,老狼受惊逃出洞,他爬进洞,他看到一群狼崽围着小孩正要撕裂,他把肉全部仍给小狼,小狼抢肉吃,她抱起小孩爬出了洞,跌跌撞撞地逃跑,一边跑一边向后看有没有狼追来。少年回家一看是个女婴,脖子后面已被狼咬伤。他家正好稀罕女孩儿,疼爱有加,给女孩疗好了伤,并养大。女孩儿越长越水灵,后来就成为少年的爱妻,两人恩恩爱爱,长命百岁。

我家门前是树林,林带不宽也不长,鸟巢零乱,鸟语纷杂,唯知了同音。通家的小路穿林跨溪,与官路交叉。官路窄小泥泞,却延川绵长,上行钻进秦岭山,下行便入长安城。小路直行便是一土岩,土岩被挖出一条沟,沟里的土垫到岩外,修成一条漫坡路,这条路直通大河。

河床是活动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我儿时的记忆中,那是仲夏的一天,睛朗的的天空突起狂风,瞬间乌云压顶,十里外的秦岭山上的天塌了下来。很快,河里的黄泥水头滚下来了,尺余高,秒米速。水头领着大军,百米宽的河道被拓宽了三倍,变成了大江。洪水裹着树木、五谷稼杆、瓜果、地薯,猪羊和野兔……。大河中央有一高地,困住了一老妇,一岸人没人会游泳,会游泳在流急浪高的河中也没用,那是和阎王较量,大家眼啪啪的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眼看着天快黑了,大胆哥又来到了岸边,他抱着一捆绳,一头系腰间,一头交给众人,找浪急的地方下了河,浪急落差大,水教浅,看着他被浪打倒了,又爬了起来,在岸边人的配合下,他终于救了老妇,后来老妇成为了大胆哥的丈母娘。三天后大水退了,龙王已把河床从东边搬到西边,挪动了百米。老家的先辈们一年辛苦付之东流,很多人家过年前就断了炊烟,靠少量的救济粮和亲朋的接济,并勒紧裤带才渡过了春荒。

挑战龙王修河堤开始了,家家男女老少齐出动,一镢一锨,一笼一担地堆出一条沙龙,沿河一面再贴一层石头,用铁丝把石皮网住,这就成了河堤,保护河堤的方法是在河堤外再堆出一个个向下斜着的铁丝网着的的石圪塔,我们管叫它为鳖,这石鳖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可是却危害着对岸的河堤。洪水也不笨,动着心思把石头下的沙子掏空,河堤依然年年有被决开的一段,也曾经有过人墙挡水的生动画面,成绩是负数,差点儿出了人命。十多年后,水泥生产出来了,挖掘机制造出来了,河堤终于固若金汤。河道夹窄了,捋直了,河两岸现出了千亩水田。

人均一亩二的水田不是铁饭碗,也不是聚宝盆,可冯家沟摇身变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产粮区,帅先解决了缺粮吃这第一大难题,卖米成了每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土地肥沃奠定了高产基础,水稻生长期长保证了大米的品质,米香又出饭,我们的村名成了有口皆碑的大米品牌,村因米而鼎盛,米因村而飘香,近百名老小光棍儿们很快就全成了家,那时女人嫁到我们村被称为跌到了福窝,真的是村旺家旺人旺。

清晨,每每我在被窝时,鸡鸣狗叫催我起床,走出院庭,春有喜鹊叽喳,燕舞蝶飞,杨柳飘絮,夏有草木拔节,知了喊树,蛙闹天宫,秋有露水晶莹,果香簇拥,列雁南翔,冬有屋檐坠冰,霜染眉稍,割耳寒风。走进田间,如同进入蝈蝈乐吧,飘逸的歌声最生动。下到河里,鱼戏人腿,微痒的舒服,助人按摩下肢的神经。爬坡,鬼刺挂满裤角,尖石逢步搓脚。上塬,站在塬椤上极目,远处的半边蓝天里,绘着重重叠叠的秦岭山脉,颜色由深到浅,秦岭主峰就只是个轮廓了,天空中朵朵的白云,整个一个关中,尽收眼底,腑首,弯曲的河水映着朝阳,托起晚霞,村庄升腾着袅袅炊烟。四季分明却有共性,鼻带氧吧,耳系天籁,目收生态。

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我的老家,仙气不散,乡魂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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