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抒情散文

乡村炊烟,让人魂牵梦萦

本文已影响 1.09W人  岭南

乡村房上的烟,从瓦上冒出来,热腾腾地,告诉别人,家中有人。日子久了,烟把瓦也熏黑了,没当初上房时蓝。做饭烧水烤火熏肉,屋里都得生火。有火就有烟从瓦缝冒出,遇风飘摆不停,像在给回家的人打招呼。

乡村炊烟,让人魂牵梦萦

乡村的瓦就是家,头顶有几片瓦,就是人有了住处。家就是人安心居住的地儿。有房后就有了炊烟,炊烟持续不停,墙壁和瓦都慢慢变成了黑色,人安放在里却越来越亮堂。城里也有房,又多又高大,就是没有炊烟。

冬季一冷,就记起老家的瓦房,一记起那炊烟,就想回家。

还是当地包谷酒劲大,才喝三杯脑壳就晕沉沉地,也怪三嫂不会喝酒,她买回来的酒杯那会小,杯子像城里人喝茶的杯子,二斤泥巴罐子,倒不了几圈儿,就见了底。三哥每次喝酒就怪三嫂几句,抱怨时还把罐子倒立在酒杯上抖几下。

火塘里青冈树疙瘩烧地正旺,火“忽忽忽”地燃,火苗像疙瘩吐出的舌头,长长的,把吊在火堆上的茶壶烧疼了,嘴里吐气吹口哨。

三哥说这疙瘩干过性了,昨年开春翻地就挖了,太沉弄不回来。等完全干过性了,前响儿才背回来,乍么地也还有二百来近吧,和黄秋儿才杀的猪差不多重。 黄秋儿媳妇儿今年有本事,喂一对年的猪,杀了半边净肉就有一百多斤。

三哥炮儿嘴,声音大,喝几杯爱说话。喝酒时怕别人听不清,声音高,三嫂骂他也不少。

三哥又叫坐在火边的三嫂煨酒。

我说三哥,喝不得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三嫂说,算了,自家兄弟不想喝就算了。

三哥说,那行,一罐子也一斤多了。你平时也没有喝过这种烧酒,一下整多了,怕你吃不住。烧洋芋好了,你还没吃,你自己吆喝要吃这东西,又不是啥玩意,还不如给你准备的花生。算了算了,不懂你,懒得问你。一天也累了,不喝算了,想吃了就吃几个烧洋芋好去睡。

三嫂用火钳把埋在火塘中的洋芋,从烫灰里拔拉出来,放到火塘边镶的石条上。黄猫本来还在墙边睡,这时像贼一样窜到三嫂裤腿边。伸出爪子对洋芋抓了一下,喵了一声,没下嘴。太烫了,估计把它爪子烫伤了。三嫂用手摸了摸它的头说烫了甭怪我,才掏出来有多烫不晓得?你个傻猫。

钳了个烧洋芋用嘴吹了吹,塘灰象一团雾飘到火苗上。又在桌上滚了几滚,掰开。一股热气从焦黄的洋芋壳里冒出来,黄猫一闪又上了桌,嘴上胡子在灯下根根数得清。猫歪着嘴伸出舌头准备吃,三嫂抓住脖子上的皮,摘溜到脚下,黄猫四肢下垂着,象做错事的孩子,不吭声。不敢吃,烫死你。

猫乖乖地卧在脚边,眼睛盯着散在石条上等凉凉的洋芋,圆圆眼晴里看得见火苗在闪。

老家的房子太旧了,瓦片老了就发黑,黑瓦重叠在房脊上,上面有猫的脚印。三哥听我说要回来住一晚上,老早就把火塘火烧着了,我说想回来吃洋芋了。

黑瓦老屋老墙,任何时候回来都不陌生。从瓦缝透下几缕光柱,看得见脚踏起漂浮的灰尘。墙边挂的蓑衣旧了,没了早年能挡风挡雨的精气神。二双水桶鞋,几双农田鞋乱堆在一起。家很安静,安静得让你忘记过去。

冬至后,家乡农事很少了,回家去看看不耽搁庄稼活。虽然说离家不远,几个小时的事,但总是有无穷的事办不完,回家总在年头岁尾。三哥进城随手带些时令的瓜果,一放就回去了。临走总说,累了烦了,就回来,想吃啥就给你做啥。

无论人走多远多久,总有那么些日子记起老家瓦房上的炊烟。城市是没有炊烟的地方,多年过去,不习惯,老找不到安放自己的地儿。

乡村最柔软的是炊烟,虽然风也是,云朵也是。不过风和云朵没有故乡,炊烟却有故乡,也有根,像老家门口的那株梨树。家乡炊烟很随意潦潦草草地,看起来懒懒散散,但它没有离开家,连狗也认识谁家的烟是谁家的。只要有家,就有炊烟,像人也就有了归宿。

炊烟也像是母亲生下来的,同为一个家的一部分,谁也离不开谁。走远了,走久了,好像它一直在呼唤你,一直拽着你的衣角,怕你迷了方向。离家多年每当晚上,就会让你记起瓦上冒出的那股炊烟,让你记住那儿才是你的根。

下了班车,沿着熟悉的田边路走,一如早年放学回家,只是当年是跑,现在想慢慢走。核桃树也老了,几根横枝伸出来像想抓点什么,就这么平伸了几十年,少时我就知道这几杆。树下有谷草堆儿,这些谷草不能陪谷子走,它好象要留下在守望田野,守望乡村,守望季节深处泛黄的记忆。

三哥家向阳山墙边也有一个大草堆,那是田离家近,随手拖回来的。平常鸡群围在草堆边找食吃,也吃草堆的影子。偶尔竹林飞来几只麻雀落在草堆上,象开在头上麻花儿。草堆坐在那里,好象还记得我曾藏猫猫时乱扯开一个洞,专进去玩的时候。记得草堆很暖和,黄秋儿干瞪眼就在草堆边找,硬是没找到。后来还是妈大声喊我吃饭,才把我喊醒,太暖和我睡着了。

草堆是一堆一堆的记忆,它守望着这个家,等待着没有回家的人。

狗儿在任何时候不会咬主人,很久没回来了,一见我就跑到我面前摆尾巴。它跑来时四脚抖动好有韵味,一颠一颠像在表演。三哥不久又养了个小花狗,先接我的是大黑狗,小花狗也就颠颠跟来,太胖了,还滚了二跤才跑到我脚边。望着我转圈儿,我手上没拿吃的,愧疚一阵儿。

三嫂说花狗和黑狗在一起是老老实实的,一分开就乱跳。

黑狗和三哥一出门,小花狗大概觉得天下是自己的了,立刻神气起来。它会翻过篱笆,跳到圈鸭子的地方,把鸭子撵得四处跑,淘气地像个孩子。

狗对鸭子和鸡的食物是不闻不碰的,它们吃的不是一路。狗吃主人的剩饭,鸭子和鸡啄食多半是谷物。

冬天的时侯,尤其是大雪天的日子,山上麻雀寻觅不到吃的了,就会惦记院坝鸭子和鸡的食物。麻雀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往往刚偷个三口二口的,花狗就表现它的能耐。窜来窜去吼叫,把毛立起来,学黑狗模样赶它们。本来农家也不在乎这些事儿,每天飞来一大群的麻雀,混在鸡群里,相安无事,各吃各的。自从有了花狗,门前院坝就不平静了,辇飞了麻雀,花狗又无事可做地睡。一会儿又到竹林去吼叫麻雀,像小时候我们玩游戏。

冬天的天蓝,蓝的高不可及。冬天的风很干净,吹过空稻田上空。

乡间灯光是寂寞的,尤其是很少人住的山湾里,看另一户灯光很远很远,像有几个世纪的距离,相比城里的灯,任何一个角落都异常地寂寞。安静地让人安心,寂寞地令人踏实。

晚上没有人声,只有风拽动叶子和虫鸣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远远近近的狗叫。灯亮在黑暗处,每一个有灯的地方,明天就会有炊烟升起,乡村没有闲着的灯光。

三嫂把洗脚水端来,给我一双她千针万线纳成的布鞋,说,这双鞋明天回去带上,不好看,比你那双塑料拖鞋强。

洗脚木盆黑黑的,象很早我妈帮我洗脚的那个盆。把脚放进去,温暖从脚上升到腿又涌到身子上,很舒服。我想,今天很快能入睡,不会焦虑不安地失眠,明天早上是个好天气。

中午等三哥赶场坐在门前,看熟悉了几十年的风景,就像当年等三哥回来帮我做作业。起风的时侯,门前梨树抖得厉害,好象见我回来了的激动。黑狗花狗卧在我身边,歪着脖子看摇摆的梨树。

一切都没变,只是树老了,瓦黑了。母亲不再喊我吃饭,她不在了。炊烟只在三哥家房上升起来,还有黑瓦上的一串串猫脚印。

人最大的错,就是老觉得还有时间,像竹林里麻雀,每年都是那一群。其实并不是,正如老屋的瓦会变黑,如门前的梨树,都会变老,时间久了,树就不会发新芽了。

还是习惯蓝色天空下,炊烟从黑瓦上冒出来,飘摆不停。像三哥三嫂送我时,在门口招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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