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历史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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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坐在沙发上,随手翻阅美术杂志。我醉心于黑与白的概念与对比,白不是单纯的白,白里面有七种颜色,被白包容。黑里面就是黑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夜,是黑中的极致。手中的黑白油画《阿波罗与达弗涅》,便是一个例证,整个画面及故事都在黑白对比的空间里完成,让人想像的空间远远超过了黑与白的对比。

历史在下午

我去午睡了,刚才看过的书还在沙发上,书页打开着,阿波罗与达弗涅的画面斜躺在沙发角上,太阳光照亮了达弗涅的半边脸,另半边脸与阿波罗沉静在暗影里,玻璃茶几十分宁静,上面放束新鲜的康乃馨,几只玻璃杯和苹果草莓,此时,时间是它们的。墙角放19英寸彩电,搬家时,同学送的,两侧是十二年前买的钻石牌音箱,与电视机一样,放在客厅显小了。左墙角放一盆非洲茉莉,窗户边放盆平安树。非洲茉莉因为水浇多了,叶片上挂着水珠,像肿了的眼睛。平安树刚买回来,放在窗户前就开始叛逆,叶子哗哗掉,自杀似的。此时,客厅里就这些树与草,它们经过了世界经过了人的双手,几经变化,又被人重新安排到了一起。

窗台上面放盆兰草,两盆凋谢了的水仙。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幽幽的有些凝重。窗户边的单沙发浸进太阳光里,上面的书页依旧是打开的,阿波罗与达弗涅的画面上,光线密集,时间与空间融合密切,二度空间跳跃着二人世界潜在的活力。光韵、色度、线条反映着约翰。威廉。沃特豪斯艺术创造的动因,更为奇妙的是刚才我的双手翻开了书页,目光抚摸了画中的人物,这就让画中人的生命延伸到了现代,随我一同走进了梦境。整个房间因为生命气息的回荡,静态意味的画面成为了深邃的空间。一片平安树叶悄悄地掉到地板上,弹了两下再也不动了。我躺在卧室的床上,在睡眠中成长,婚嫁,上山砍柴,下地种植,缝衣做饭,孕育儿女,生活得艰难又幸福,这一切都成为我在梦里的久远往事,没有人能打扰,包括现实中的我自己。

阳光依旧明亮,一系列的概念,一系列不可替代的时间,都被光亮的时间占有了。客厅旁的餐厅,光背后的一个暗影部分,六把红色椅子围着一张红色长方形餐桌,安静地落坐,桌上三朵玫瑰,如三束凝固的火焰,燃烧的缓慢持久。一只玻璃杯停留淡绿色茶水,另一只玻璃杯盛热气退尽的白开水,整个餐厅上空,像是房间的夜空。夜空边站一扇玻璃与木板组成的记忆之门,玻璃为磨沙玻璃,由小木条隔成三个大长方形,六个小长方形,长方形们呈垂直状态,下边则全是木板,这扇记忆之门,2004年11月19日下午两点二十分,由一位姓何的装修师安装在这里,由两个16厘米三个螺丝帽的金色活页固定在右墙壁,左边则是能随时关闭的银色拉锁。记忆之门里边站立客厅、餐厅、书房、洗手间、卧室,这些姓氏的房间都由记忆之门通向厨房到阳台。安装这扇门的当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两点后,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飘起了一阵没有风向的雪花,那扇门当时放在书房里,与其它的11扇门放在一起,何师抱起门穿过餐厅到厨房拐到阳台,将门平放在电锯上,剌啦啦几声就锯出了两道安装活页的渠子,他挤到门对面,背靠阳台窗户,又剌啦啦几声钻出一个安装锁子的圆孔,再抱了门到厨房,嘭嘭嘭几下就安装好了,然后,锁了打开,打开锁了,看了几个来回,再锁了,说第一道门安好了,房子就是要安门的,有扇门就像人穿了衣服。他说着离开了厨房,到书房去抱另一扇门了。那时,外面还在下雪,行人的惊呼声隔了窗玻璃传递到阳台上来,一位收硬纸板的妇女手提一把称,高呼“收纸壳背哩……”,声音穿过细密的雪花传到巷子深处。又一妇女拉一辆木板车,使着劲拉车,头埋进怀里,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一辆红色夏利“轰”一声开进了巷子,风一样越过了拉木板车的妇女。一男子骑自行车高声喊:买面皮哩!一溜烟滑出了巷子。工行家属院没有人走动,雪花落到半空就化成了水,空荡荡的院落子里惟有何师安装门的嘭嘭声回落。这扇门大概记住了这些,还有何师因为自己的过错,安不好门骂门的语言,如:这洋板的门,谁把你咋了?我看你牛还是我牛?这扇门抑或这11扇门就是何师如此骂着安装好的。那天,房里的暖气热的何师的小徒弟流鼻血,红色的鼻血一滴一滴流到厨房的门里门外,小徒弟用手捂着鼻子,用脚拖着锯末掩盖鼻血。一边哭咧咧地说,就这样买命,我三爸一天才给我20元钱,这20元钱还是嘴上说的,啥时对兑了才是真的。何师在一旁骂咧咧地念叨:还没开工哩就要钱,我迟早要被你们几个侄子逼死。说完到阳台去接电话了。

下午六点后,我叫来了巷道里高嗓门喊叫收硬纸板的妇女,她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并小声询问:“是这家人叫我来的吗?”小师傅说是。她进得门来,抬了抬头,望了一眼正在过道里挂石膏线的小师傅。蹲下来用手将锯末、柴片、铁钉等东西装进袋子里,装满四个又高又胖的袋子后,还有一些柴片没袋子可装了。她坐在地板了,脱下一只高腰的褐色旧皮鞋,从鞋里掏出一叠褶皱得要破的零钱,数了几遍站起来,满脸笑容地对我说,这10元钱给你吧,我得下去再寻个包来。我看着一只粗糙如树皮的手,一叠破烂如树叶的角币,未曾系好鞋带的破皮鞋。我说你拿着吧,算是替我打扫房间的。她赶紧坐地板上将钱放回破皮鞋,拿起墙角的苕帚扫了起来,我说你先去找包吧?她丢下苕帚挪动一只比她高大的袋子到门口,返身背起袋子下楼了。一会上来时,她手里拿着两只袋子,双膝跪地装好柴片,站起来对我说,她姨我看好了你家的门路,你不要钱,明儿我给你背些洋芋来?我说好了,我们暂时还不住这儿。她笑笑说,唉、唉,她说“唉”时像唱歌般动听。妇女走后,她留在地板上的脚印,也是雪花状的,脚印以水流的姿态,将2004年11月19日的天空,整个地带进了这套160平方米的房间,这应该是11扇门记住的另一幕往事。妇女下楼时,随手拿走了这扇门里的男孩儿,放学脱下的一双“双星牌”胶鞋,他换上滑冰鞋去电信大楼前滑冰去了,回来时,胶鞋不见了,他穿着早冰鞋上了楼,问妈妈为什么拿走了胶鞋?我正忙着打扫房子,没听见他说什么?男孩换了拖鞋写作业去了。一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那双胶鞋的去向,孩子也早已忘记了。

这扇门是否记得呢?

此时,夜空状的餐厅里,房门半掩,窗玻璃投进来的光线,是下落状的,到了餐厅便溶进深邃之中。阳台阳光热烈,核桃树缀满条状绿色核桃花,两只斑鸠正在对面的楼顶上仰视天空,天空是光芒万丈的天空,光是蓝色的光。突然,一只斑鸠飞到核桃树下的花盆架上,将前两天搭建的草窝,用嘴挪动了几下,另一只斑鸠紧跟着飞过来,飞进打开的窗户,撞在雪白的墙壁上,掉在阳台的米黄色地板上颤抖,窗外的斑鸠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朝天空咕咕叫,它转头,转身体,找不到伴侣,又飞到对面楼顶,它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回来,用嘴嚼得玻璃嘭嘭响,歇斯底里地叫,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睡眠中的人隔着三道门三堵墙,睡得深不可测。斑鸠是不想活了,从两栋楼之间飞来飞去,褐色的羽毛掉到了楼层底部。颤抖的斑鸠在阳台凝固了,它的记忆从此凝固了,风吹的窗玻璃吱吱响,时间没有停留。

我醒了,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大半个床都陷入黑白对照的空间里,绣有红玫瑰的姜黄色窗帘只拉了一半,另一半拥在墙壁,阳光懒散地爬在窗台上,光亮照在床角的被面上,被面浅绿色的蔷薇花开在纯白的底色上,有些胜过田野的清晰和亮丽。窗帘上的一朵酒红绒布小玫瑰什么时候掉地板上了,玫瑰花朵面朝地板,那种姿势己经很久了,我记得午睡前拉窗帘时,那朵玫瑰还在窗帘上面,它为什么会掉下来呢?我捡起玫瑰,心想,正好有套裙子的领子可以缝上它,拉开衣柜,将布玫瑰放在小翻领上,玫瑰花蕊中的深褐色出现了后现代油画的幻觉,忧郁的深洒红被乳色的裙子衬托出了无穷的意味,整个衣柜被这朵窗帘抛弃的玫瑰花激活了,生机漫延了衣柜,这种效果是我、玫瑰、裙子、衣柜都没有想到的。我去洗手间洗了脸,到餐厅拿了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去厨房倒掉,水顺着下水道流走了,水流声如另一个世界的歌声,流到了最底层还唱着歌。我听着水的歌声给杯子里放了茶叶,到客厅接水沏好,放在茶几上,茶香跟着热气飘向客厅,茶水温热的馨香将客厅安宁的喧嚣打破了,茶香推动阳光,在房间旋转。《阿波罗与达弗涅》还在沙发上,密集的太阳光让画面异常清晰,二度空间显然被光凝固了,人物周围的时间被映现得十分明确,古希腊神话中的两位艺术之神,与茶几上的一杯茶水共渡时光的瞬间,我的房间及房里的所有都成为了艺术本身,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瞬间的意味有多么耐人寻味,但它已经从我的身体抑或内心经历过无数次,在我的睡眠里,这种氛围启示了我,当然,我醒来后,在现实生活中,它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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