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行吟江畔,忧国忧民——读屈原《渔夫》

本文已影响 2.51W人  雪落唐诗

端午节又到了。这个节日对我们来说有些悲凉而哀婉的意味,因为它让节日里的人们想起了先秦爱国诗人屈原。对于国人来说,能把一个重要的节日慷慨的赋予一位诗人,不仅仅说明了我们祖先心灵里诗的禀赋,诗化的生活情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中国的诗魂最终没能与这个世界和光同尘,汨罗江的惊世一跃,荡起的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浪涛,两千多年来仍在波动着后人的心。端午节赋予了屈原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对他爱国主义精神的认可。

行吟江畔,忧国忧民——读屈原《渔夫》

屈原遭小人馋诟,放逐江湖,虽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秦襄王二十一年,一个睛天霹雳般的消息把在流放途中的他击昏了:秦将白起进攻楚国,占领郢都,楚国的宗庙和陵墓都被毁了。国破家亡!他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昏昏沉沉的走了几天,到来汨罗江边。他在清澈的江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满头白发,心里像波浪一样翻腾起来。为保持自己灵魂的高洁和忠贞,以死明志。带着忧国忧民的无比忧愤心情,跳江而去。“楚国茫茫尽醉人,独醒惟有一灵均。餔糟更遣从流俗,渔父由来亦不仁。”这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七言绝句诗《屈原》。诗中“醉人”、“独醒”等就来源于屈原的《渔夫》一章,且对渔夫没能救护屈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渔夫》是一篇可读性很强的优美散文文章开头写屈原自己,结尾写渔父,都着墨不多却十分传神;中间采用对话体,多用比喻、反问,生动形象而又富有哲理性。

文章开篇,写在清波荡漾的湘水之畔,渔夫与屈原不期而遇,便产生了今天读来还称得上千古绝唱的精彩对话。“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寥寥数笔,便在苍茫的江天之间,刻下了一位伟大逐臣的孤清身影。这位不向“瓦釜雷鸣”的黑暗朝廷折腰的诗人,身心遭受到巨大的摧残与折磨;“行吟泽畔”的怪异举止,则又告诉我们:诗人虽遭斥逐,犹自未悔,仍在为楚国的安危担忧。看到狼狈不堪的诗人,渔夫“何故至于斯”的一声惊问,把屈原从沉吟中唤醒,诗人胸间久储的痛苦瞬间爆发,回答的语气也十分愤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开口即是“清浊”、“醉醒”的比兴,展示的正是“发愤以抒情”的诗人本色;而“举世”、“众人”这一网打尽式的措词,似乎又显得那样孤傲。抒泻出这位被楚国朝廷斥逐的贞臣内心的无限苍凉和悲愤。

渔夫当然理解这一点。他的驳难也是比兴式,“世人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渔父劝屈原该看破世人世事,不必“深思高举”。渔夫的驳难虽是出于对诗人遭遇的同情,却关乎人生立命之大节。屈原是一个很有理想的政治家,他对于社会、对于人生,都有自己一种很美好的看法,而且为实现自己美好的理想,一直在奋斗。他的被流放,实际上是他奋斗遇到了挫折、遇到了失败。在故国处在危机当中,个人处在挫折、困厄的境地情况下,他不可能改变早在《橘颂》中立下的效法伯夷“独立不迁”的操守,因而他的举例回答极为庄肃,“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屈原执意不听渔夫之劝,欲“葬于江鱼之腹中”。

屈原和渔夫两人的观点截然不同,屈原是楚国的三闾大夫,他效忠的是国家,而国家的内政混乱,君臣昏庸,唯有他清清白白;而渔夫是一介草民,他的责任是只要一家人过上安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这番对话引出了如此重大的人生哲学论辩。它通篇没有最后一个结论,屈原没有说服渔父,渔父也没有说服屈原,文章集中体现了这样一种矛盾的状态。基于这一点,我认为文章写得非常自然、贴切、实际和客观。

全文的最后一部分,笔墨集中在渔父一人身上。听了屈原的再次回答,渔父“莞尔而笑”,不再答理屈原,兀自唱起“沧浪之水”歌,“鼓枻而去”。这部分对渔父的描写十分传神。屈原不听他的忠告,他不愠不怒,不强人所难,以隐者的超然姿态心平气和地与屈原分道扬镳。从全篇结构来说,这一部分却是不可或缺的:它进一步渲染了渔父的形象;渔父无言而别、唱歌远去的结尾,也使全文获得了悠远的情韵。

我个人认为也可以这样理解:屈原与渔夫的问答,是其内心里有两种冲突。这两种冲突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张力:一方面是社会既然如此,我何苦这么执着呢?我也有能力来适应它。适应它,我的处境就会好起来,至少我不会处在危险的境界里。这是一个声音。可是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在说,我的社会理想、我的政治理想、还有我自己人格的追求,不能够为一时的这种名利,或者是外界的这种诱惑、压力所动摇。我要坚持。“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在这里,表现的是屈原自己内心的一种矛盾,和在矛盾面前,自己最终的一个果敢抉择。屈原以其坚定地抉择。显示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伟大志节的光辉。他自沉于汨罗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自己理想的这种珍爱、对于自己这种操守的坚持、对于自己整个人生价值取向的执着——这样一种精神,我想这是我们今天仍然纪念他的重要原因。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这是诗人张耒另一首讴歌屈原的《和端午》诗。张耒这首诗更显凄清悲切、情意深沉。诗从端午竞渡写起,龙舟竞渡是为了拯救和悲悼屈原的千载冤魂。“忠魂一去讵能还”有无限的悲哀与无奈;但却又分明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它使得全诗的意境直转而上、宏阔高远。虽然“国亡身殒”,灰飞烟灭,但那光照后人彪炳千古的爱国绝唱却永远不会消亡。

渔夫去了,但当悠悠的“沧浪之歌”还在伴着沉思中的屈原,在高高的湘江畔上回荡,代代中华儿女仍在端午节纪念屈原时,却有人要唱衰国人心中的千古第一诗人:屈原“他代表的正是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奴性人格”,“我为自己过去对屈原的敬仰感到羞愧”。屈原“他以美人香草自喻,以恶禽臭草比喻那些陷害他的奸邪佞臣,只有他才是忠臣、君子,那些人都是奸臣、小人,只有他才是忠诚的。全诗(指《离骚》一诗)一开头他就着力写了自己吉利的生日、高贵的血统、优美的名字,以此暗示自己人格的高洁。从此,忠臣和奸臣、明君与昏君、善与恶就成为中国政治文化最基本的主题,中国读书人的最高追求就是做一个忠臣,是屈原塑造了中国文人(他们实在算不上什么知识分子)的精神、人格面貌。

在古代到现代无数历史人物身上,我们都能够找到屈原的影子。甚至鲁迅先生从焦大——贾府奴才——身上也看见了屈原。他们的身份、地位虽然完全不同,但他们的人格特征却是惊人的一致,他们的悲剧乃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一贯悲剧,那就是我们在精神上一直是跪着的,屈原如此,焦大如此。我们又好到哪里去了呢?”“‘虽九死其尤未悔’表达的是屈原对楚怀王的耿耿忠心,一旦得不到恩宠,他也只能投江自尽,这就是典型的屈原人格,中国古代愚忠的典范……”我不愿再引这些要“告别‘屈原人格’”者的文字,写下这些话的人,无非是要展示自己解剖历史的“锐利眼光”,且拿鲁迅先生的话“拉大旗作虎皮”,显示自己不同于常人“雄视千古”的霸气。正是这些拿鲁迅先生话唬人者,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曾三番五次否定过鲁迅先生。现在要否定屈原就拉来鲁迅先生垫背,但他们忘却了先生还说过,“一不小心露出了麒麟皮下的马脚”。这种人既可笑又可怜。

爱国主义是屈原的精神核心。不屈不挠,与恶势力进行坚决斗争是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重要方面。忧国忧民是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动力。屈原爱国主义精神的产生有其时代的特点。春秋战国时代,是一个百家争鸣,生机勃勃的时代,社会充满着进取的、批判的精神。屈原在政治生涯中表现出来的敢于斗争,决不妥协,上下求索的批判和进取态度,正是当时的时代精神的表现。抗战时期郭沫若先生的历史剧《屈原》,激励了多少中华儿女义无反顾地血洒抗日战场。剧中屈原的长篇独白“雷电颂”,今天读来仍然让人热血沸腾。作为历史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人是不可能超越其生活的历史阶段。不能用今天的标准苛求古人,这应该是常识。其实一个国家民族最值得骄傲的是他的文学艺术家。

中国最值得骄傲的应该是屈原、陶渊明、李白、苏轼,就像英国最值得骄傲的是莎士比亚,德国最值得骄傲的是歌德。何况屈原还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更值得国人骄傲。其实高喊“告别‘屈原人格’”者,他们故意忘记了鲁迅先生去世时,郁达夫愤而写下的这句话:“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正是自己没有读懂屈原。当真正读懂了《渔夫》,读懂了它的姊妹篇《卜居》,读懂了屈原的绝命篇《怀沙》赋,还要告别“屈原人格”,那只能算是对屈原嫉妒诬陷之能事的繇子兰、靳尚之流。

近来那些从手撕鬼子,石头打飞机,裤裆藏雷的雷人抗日剧;再到要给历史上实有的殷纣王、秦桧,文学人物西门庆,直至汉奸胡兰成翻案的网上眉来眼去的大V小号们;还有那些拿革命先烈当噱头吸眼球者,今天揭秘抗联“八女投江”之“真相”,明天“重新解构”黄继光堵抢眼是否成立等等者;表面上看同要告别“屈原人格”者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在骨子里他们是衣钵相传的。他们这些人缺少起码的常识,不尊重历史,不珍惜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积淀的宝贵历史文化资源,拿祖宗和历史调笑开涮。

更有甚者,一个叫孙杰的在新浪微博上以名为“作业本”的账号公然发博文称:“由于邱少云趴在火堆里一动不动,最终食客们拒绝为半面熟买单,他们纷纷表示还是赖宁的烤肉较好”;继之一些人以所谓的“细节考证”称早有定论的英雄人物雷锋“是假典型”后,段子手@章大话又发布微博,影射雷锋到旅社嫖娼。这些再次成为舆论热点,引发了网友及社会各界人士的强烈不满,网友对他们的低俗行为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这种拿革命烈士开涮的恶劣行为,就不仅仅是无知的问题,而是人格的低劣。

有人说过,什么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唯独开自己祖宗的玩笑要不得。这话对极了!近日环球网特约评论员指出“英雄精神,是民族精神最重要的软实力。解构这个国家的意识形态,是从解构这个国家的英雄开始。一条条诋毁我们英雄的谣言,就是一颗颗射向民族精神的子弹。只要我们还需要这些英雄,就不断会有人污蔑英雄。我们不能冷漠无视,更不能沦为阴谋者的帮凶。”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这是那些要告别“屈原人格”的数典忘祖者最应该记住的。

尽管岁月的风霜早已让系粽子的五色绳褪去那艳丽的色彩,龙舟竞渡的喧嚣也渐行渐远;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薪火依然在代代传承。披蓑戴笠的渔夫、清癯憔悴泽畔沉吟的屈原,他们的形象却永远那么清晰,他们充满睿智的音容笑貌,还时时飘逸潇洒地浮在那“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历史烟云中,这一幅沉淀在端午节里凄美的中国画,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粽香。令人神往和缅怀!

附录:

《渔夫》(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参考译文

屈原被放逐之后,在江湖间游荡。他沿着江边边走边唱,面容憔悴,模样枯瘦。渔父看到屈原便问他说:“您不就是三闾大夫吗?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屈原说:“世上都是浑浊不堪只有我清澈透明(不同流合污),个个都醉了唯独我清醒,因此被放逐。”渔父说:“通达事理的人不死板地对待事物,而能随着世道一起变化。既然世上的人都肮脏龌龊,何不搅浑泥水扬起浊波?既然个个都沉醉不醒,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为什么想得过深又自命清高,以至让自己落了个放逐的下场?”屈原说:“我听过这种说法:刚洗头的人一定要弹去帽子上的尘土,刚洗澡的人一定要抖净衣服上的泥灰。怎能让清白的身体去接触世俗尘埃的污染呢?我宁愿投身湘水,葬身在江中鱼鳖的肚子里,哪里能让玉一般的东西去蒙受世俗尘埃的沾染呢?”渔父微微一笑,摇起船桨动身离去。口中唱道:“沧浪水清啊,可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水浊啊,可用来洗我的双足。”便远去了,不再和屈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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