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涩的少年

四月的一个星期天，马丁出差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大概在下午五点左右，他忙完了工作准备回到旅馆。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却觉得那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毫无吸引力，没有一丝欣喜，也没有一点好奇。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会儿，带着一点迟疑的走进了一家快餐店里，瞟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点了一份名字听上去很诱人价格看上也很实惠的套餐。本来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对食物本身毫无兴趣，感觉差不多饱了，他就付钱离开了。也许是刚刚的食物不太和口味，突然觉得很想喝水，于是他走进了十字路口的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门口的右手边就是收银台，一位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工作服，正坐在收银台前低头看着一本很厚的书。她看起来挺美，头发乌黑，留着一寸来长薄薄的刘海，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细长的眉毛，看起来应该是描过，眼睫毛略往上弯看上去有点淘气，因为低着头，不能看见她的眼睛，也看不出她脸上完整的轮廓。她貌似看的太入迷了，从马丁走进门到开始挑选商品，她始终都没有抬起过头。也许可以拿完东西不用付钱直接走出去，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在货架前走来走去，但是不知道除了水还需要买些什么，眼睛快速的浏览着各种商品，却不时的向她瞟去几眼，可她始终没有抬起头，更别说向我这边看上一眼。

不能再这样磨蹭下去了，意识到自己的意图是来买东西，而不是用轻佻的眼神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进行偷窥，他心里做了这个决定。拿上自己确定要买的食物和水，马丁故作镇静地走向收银台，直到他把东西都放到了台上，她才缓慢的起了身。她个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眼睛水灵灵的，带着酒窝的面颊白里透着粉红，玲珑的小鼻子旁边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他期待着她能先开口一句话，可是直到她在扫码机前扫完他要的所有的商品，她那金鱼嘴一样的小口始终没张开过。她眼睛盯着扫码机上的总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马丁从走过来的那一刻起，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她，他觉得有点难为情，突然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还要一包烟，然后手指点了一下隔着玻璃的橱柜，她转过身拿烟，她的一言不发一下子让他觉得紧张起来，匆匆的掏出钱包付了钱之后，他慌乱的拿起东西逃也似的跑出了门。

回到旅馆，总算是松了一口。马丁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却惊奇的发现那家便利店竟然就在旅馆的斜对面，只是很可惜，视线被便利店门口的一颗大树挡住了，完全看不见收银台的位置。那棵该死的大树，竟然长在便利店门口，它枝繁叶茂，宛如一座大山。要是在秋冬季节，就算有这棵大树恐怕也不会完全挡住视线，他心里这样盘算着。在睡觉之前，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向窗外看过多少次了，虽然被大树挡着，但是他还是不死心的看着便利店的门口，也许她无聊的时候会走到门口看看路灯，看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那样就可以看到她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再去想那个姑娘。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必须准时的赶到工厂，那里的工人等着他去安排生产，他必须保证在生产的时候寸步不离。很明显他昨晚没有睡好，在休息区他抽的烟比前几天明显多了，中午午饭后居然在椅子上睡着了。五点没到他就急匆匆的走了，甚至没有跟厂里的生产主管打招呼。来到大街上，他准备马上就去便利店，可是到了门口又犹豫了，他瞥见店里现在有好几个顾客，他觉得这是很不方便的，有这么多人的话，她也许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准确的说，是他自己更不敢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跟她说话。

在回来的路上，或者说是在白天，他就已经想好了将要买点什么，买完东西他会再去吃饭。这很不符合他的习惯，正常的说，他会先吃饭再去买东西，然后直接回到旅馆，完全没必要提着东西去吃饭，然后再回旅馆。既然现在不方便进去，那他只好先去吃饭，他吃的很快，仿佛摆在他面前的都是珍馐美味。很快，他又来到了便利店门口，这次店里的人却更多，他有些失望，打算先不买了，他要买的只是一些零食和水，什么时候买都无所谓。他回到旅馆，准备稍微晚一点再去光顾。

他无聊的看着窗外，路灯已经亮了，街道上一阵阵热气从窗户涌了进来，他突然感觉有点困，也许是他吃的太饱，天气也有些反常，这个季节，晚上理应比较凉爽才对，他心里这样想。他迷糊中被一声巨响惊醒了，打开窗才发现外面正下着暴雨，远处还有明亮的闪电，隆隆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外面的雨犹如瓢泼一样，路上早就没了行人，便利店的灯还依旧亮着，他看了一下时间才刚刚九点钟，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开始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今天是见不到她了，他本来是不需要买东西的，如果说非要买东西，那顶着这大雨去商店，只会被人当做怪物一样看。

第三天，他还是那个时间点去了，这次他没有顾忌其他人，因为他没打算跟她说话，仅仅就是为了看见她。和第一次一样，很短暂的时间，拿完东西付了钱，然后离开。这是第二次与她这么近距离接触，这次他却很平静，虽然那么近地盯着她，她却没有一点不自在，他们没有眼神的交汇，就更谈不上内心的窥测。后来连续的几天，他是一如既往的光顾着小店，期间还遇到过一位同样在便利店工作的阿姨，那次他走进门的时候，阿姨正在往货架上补货，姑娘还是在看那本每天都在看的书，依然是那身工作服，保持着那个姿势。

结账的时候，他故意问了一句多少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对她说话，然而她并没有回答，那个正在补货的阿姨，听见他的声音，朝他看了一眼，笑了笑说“你是外地来的吗？”马丁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赶紧的付了钱，其实价钱在扫码机上一目了然，他问的多此一举，阿姨的笑，让他觉得很尴尬，很明显他想搭讪的小心思被人察觉了。回到旅馆，他仔细思考了阿姨的那句话，你是外地来的吗，这让他觉得很意外，不是因为他是外地来的身份被看破，只是他一下子觉得阿姨的意思应该是，本地人应该都知道些什么，然而他一个外地人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很有可能是个哑巴，这是他得出的唯一结论。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因为这么多天来，他没见过她跟任何人说过话，今天他之所以先主动的问了一句没脑的话，一方面是搭讪，另一方面却是试探。本来她不说话，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这姑娘是个哑巴，然而阿姨的那句话，更是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阿姨的言外之意肯定是本地人都知道这姑娘是个哑巴，只有你这个外地人不知道。

他一下有点接受不了，这么美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一个哑巴呢，虽然之前也有想过他可能是个哑巴，然后现在一下子变成真的了，要是她真是一个哑巴，那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不可否认，他对她是一见钟情了，其实要说她漂亮，恐怕也只是他的一己之见，然而在他心目中，他认可的不是外貌，或者说脸蛋。他第一眼看见她，犹如看见了一个美丽精灵的幻影——那幻影并不是她的肉体和形象所表现出来的。他没有把她的肉体看作肉体，也没有把她的身子看作身子，带着邪恶有种种弱点的身子。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精神光彩，那种端坐的姿态，那种入迷的神情，如同精灵般带着神圣的精华。他见过很多女人，但是只有她，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如同给了他永生的信息，在她的眼里，他看见自己的灵魂，不朽永恒的灵魂。

他觉得他跟她毫无阻隔，哪怕是没有任何的交流，所以当他在心中确信她是哑巴，他也是毫不在意。后来，他还是继续的去光顾她，只为了看她一眼，就仿佛是去瞻仰一座伟大的神像，他不在渴求能跟她说话了，他只希望她能注意他热切的眼神。慢慢地他的归期临近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还一无所知，他知道她是识字的，然后他就有了自己的计划，他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写下了自己对她的爱恋，他是个精神主义者，他在信里表达了自己爱她的心有如愚公移山那般坚决，为了和她在一起可以无条件牺牲一切，哪怕是她要让他死去，哪怕她是魔鬼他也愿意侍奉她一生。他在她找零钱的时候瞧瞧把信塞到了书里，第二天下班，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去了便利店，他还不确定她会肯定自己的衷心，但是不管怎样，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急于知道她的态度。

这一次，他第二次看见了那位阿姨，阿姨一见到他进来就哈哈大笑起来，她挥手叫他走到柜台的里面，然后拿出了那封信，笑着问到：“这是你写的吧”他害羞的点头，然后问“你看了？”阿姨笑着把信递给他说：“我当然看了，这书就是我放在这里的，这本书是我晚上看的，我夜班的时候都在，白天上班的就是她，就是你心爱的小姑娘，可是她看不懂书啊，更看不懂你的信，她只是个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