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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错地方的女孩儿(下)

本文已影响 2.81W人  木易

十几年来朱妮儿一直就象个叫花子,从小到大没有穿过一件象样的新衣服,最好的就是土布带大襟布衫儿,捡拾哥哥的烂衣服,夏天穿一条毛边裤衩儿,裤腿儿上的线头象蓑衣一样滴溜一圈儿,那可不是现在年轻人赶潮流的那种故意做成的乞丐装,那是她哥哥打下来的烂裤子,撕掉半截,屁股上都磨成了很多小窟窿,那打扮儿,就象乡里人常说的打灯婆(一种飞虫,喜欢在灯光下飞)一样。

生错地方的女孩儿(下)

女孩都有爱美之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朱妮儿也不列外,看着别人家的女孩儿穿的漂漂亮亮,自己怀着深深的自卑感,总是躲得远远的,悄悄的羡慕着,渴望着什么时候也能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可对她来说那只能幻想。

那时的农村经济紧缺,物质匮乏,农民们很少上街赶集,供销社定期下乡送货,每到那个时候,售货员王振山用架子车拉上满满的一车货,一进村就拿着铁广播喊道:老乡们——社员们——,供销社里下乡了.........

村民们都会纷纷出来,有拿鸡蛋换盐的,老太太们拿头发换针的,碎铜烂铁换镰的,小男孩儿们会换个铁环推着玩儿,小女孩儿在母亲的带领下,有的要花头绳,有的要花卡子,袜子手绢等等。

朱妮儿看着人家的女孩子买这买那实在眼馋,做梦都想扎两个小辫子,能和别人那样天真,烂漫。她只能躲在一旁,看着别人都买完走了的时候,才悄悄的把自己平时捡完,放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的碎铜烂铁拿出来,交给售货员,如果正好被家人看见,不但东西被夺走,还会换来一顿毒打和辱骂,偶尔幸运,她会换上几尺红头绳,和一支花卡子,扎上两个小辫儿,跑去让玩伴儿蓉蓉看,可她的头绳从来没有扎够一天过,每次都是高兴劲儿还没过呢,被哥哥看见了,连头发带头绳卡子一并拽下来,吐上几口吐沫,绑上一个坷拉蛋儿上,扔到坑中间,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辛辛苦苦换来的红头绳在水上飘来浮去,被鱼儿当成食物嬉戏玩耍,泪如雨下,一声也不敢吭。不然哥哥就又诬告她偷钱,换来皮肉之苦。

农村人吃饭时候喜欢串饭场儿,饭场上,小孩儿和小孩儿在一起,大人和大人聚在一起,朱妮儿从小到大在家里就像个瘟疫患者,吃残汤剩饭不说,还不能用和别人一样的碗,只能使用她自己用了很多年的破木碗,她喜欢端着饭碗去找她最好的玩伴儿——蓉蓉,她认为只有蓉蓉才不嫌弃她,同情她,可怜她,蓉蓉能给她安慰和温暖。

每次她端着饭出来的时候,他的哥哥都会悄悄地尾随,朱妮儿一看见赶紧躲在蓉蓉身后,她哥哥却嬉皮笑脸,从蓉蓉身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拽过来,然后一只手拽着她端碗的胳膊,一只手拽着自己的鼻子,稳稳当当的在她碗里擤一把稠鼻涕,然后逼她吃掉,如果她不吃,她哥哥就大声喊叫:妈,恁妮儿把饭倒坑里了。

她妈立马就拎个棍子出来了,边走边骂:打死你个骚妮儿,饿你三天,看你还倒不倒饭.......

蓉蓉的证实,虽然免去了朱妮儿的一顿棍棒伺候,却不能再回家盛饭。

那时农村人都是挑水吃,挑水是男劳力的事情,因为大木桶很沉,空桶就是十几斤,水井很深,朱妮儿家以前是她母亲挑水,朱妮儿长到十三四岁,母亲就把挑水的任务甩给了她,她个子瘦小,薅一桶水需用尽吃奶的力气,勾担绳子又长,两头缠一圈儿又一圈儿,两桶水挑在肩上晃晃悠悠,歪歪扭扭,像扭秧歌似的,如不小心把桶掉井里了,或者摔倒了,水洒一身不说,必定难逃一顿毒打。

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朱妮儿长到十六岁,象一个待放的花蕾,娇艳欲滴,她那被宠为皇帝的哥哥已经二十多岁了,哥哥长的很畸形,葱梗细的脖颈上,长着一颗棒槌头,二指宽的脸颊,黑不溜秋,弥留着两只小眼儿,两桶鼻涕象蚕一样卧在唇上,虽然上过几天学,也不识得几个字,加上其貌不才,眼看到了结婚的年龄,也没有人提媒,这让他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便打起了闺女的注意。

朱青山找到邻村的媒婆,那个媒婆能说会道,天花乱坠的很能忽悠,你还甭说,经她这么一张罗,没几天的功夫便弄了个四家转亲,在农村这叫小鬼不见面儿。四个姑娘年纪大一点的二十多岁,小一点的只有十三岁,四个男人其中一个傻傻的,一个有残疾,姑娘们为了娘家传宗接代只能听天由命。

为了相亲,父母破天荒给朱妮儿做了一身新衣服,花呢子平方领的褂子,一条兰尼子裤子,一双黑色灯心绒鞋,穿上新衣服,还真是漂亮,心里暗暗祈祷上天能赐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涌动着相亲的喜悦,脸上自然泛起了红晕,活像一颗水蜜桃,那个高兴啊,夜里做梦都在咯咯的笑。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朱妮儿被转到了离家三十里地的高黄庄 ,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男人姓张,叫明俊,人果如其名,长的浓眉大眼,很英俊,虽然年纪大些,但身体健全,慈眉善目,聪明能干,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只是村里人多地少,村穷家更穷。

相亲那天的饭桌上,男的用滚烫的眼神儿向朱妮儿投来温暖爱慕的目光,看的朱妮儿羞羞答答,满面绯红,满意的目光偷偷瞄了男人一眼,又被她爹在桌底下狠狠地踢了一脚。

为防后患,这种婚姻需要四家一齐结婚,其中一家的女孩儿太小,大家商量婚事要缓几年再办,这让朱妮儿充满希望的心,又沉入谷底,相亲的那身衣服,也被母亲收了回去,说是等结婚时候再穿。她又穿上了那些打二不打三儿的乞丐衣服,继续过着牛马不如的地狱生活。

转眼朱妮儿已经十九岁了,有着匀称的身材和飘亮的脸蛋儿,她做梦都想自己能和别的女孩儿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

深秋的一天,天气凉爽,她想和玩伴儿蓉蓉一起上街玩儿,便偷偷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到相亲时的那身衣服穿上,虽然已经有点显小,但还算能穿,小心谨慎的刚走出门,被她爹逮了个正着 ,朱妮儿脸上霎时没了血色,浑身战栗。

她爹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拖进屋里,扒掉衣服,按在地上,用钉过皮掌的鞋底,像雨点一样没头没脸的打,一边打,一边骂:日你妈,放着裤头儿不穿,怪知道好的好穿,今个打不死也给你也得把你剥层皮,看你还浪不浪——

朱妮儿又一次变成了“猪妮儿,”头发成绺成绺的被拽掉,剩下的成了乱麻窝儿,如花似玉的脸蛋儿肿成了发面窝窝,嘴角的鲜血顺着下颚流淌,浑身打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一瘸一拐。

无情的肆虐,朱妮儿更加思念她那未过门的女婿,憧憬着和心爱的人牵手的日子,渴望和心爱的人过着平等的生活,即使是再穷再累,一天喝三碗凉水,只要不再挨打受骂,也算不枉今生。

她常常一个人仰天长叹,祈祷上苍,希望早早走出这充满暴力的狼窝儿——

半年后,时间到了一九六八的清明节,公社通知全体青年晚上到三官庙参加大会,会后由公社干部带领全体青年去烈士陵园扫墓,朱妮儿斗胆和她爹要求参加大会,她爹迟疑了半天,去找她最好的玩伴儿蓉蓉,把她托付给蓉蓉,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蓉蓉看好她。

傍晚时分,朱妮儿和村上的青年们一起出发了,她一路上低头不语,盘算着心事,刚刚进入会场,还没坐稳,她就心神不宁,东张西望,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对蓉蓉说:姐,今黑儿,在你的担保下我才得以脱身,我实在不想再呆在那个家,我决定,我要逃出那个火坑,去到婆家,姐,我不想连累你,回家你就给他们说我是解手时候跑的。

蓉蓉答应了她的请求,含泪说道:我早看出你的心思,我理解,你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自由和幸福吧!到那儿以后学勤快点儿,要好好的和婆家的家人相处,你放心,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你爹去找你,天黑路远,你又没去过,可千万别摸丢了呀!

就这样,一个被狂虐了二十年的懦弱女孩儿,终于鼓起了勇气,壮足了胆子,撕破黑暗,打破了陈规烂矩,在玩伴儿蓉蓉的庇护和帮助下,为寻找自己的幸福和自由,离开那个没有爱的家,独身一人走进茫茫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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