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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横祸

本文已影响 1.63K人  宁静致远

太阳,暖暖的,晒着温柔。春风,轻抚大地,如少女的柔润的手。小草钻出地面,昼夜编织一条绿毯子。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在绿毯子上,刺绣迷人的笑脸。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上,鲜嫩的树叶,召唤喜鹊筑造新巢。那可爱的小燕子,把希望插在翅膀上,翩翩起舞。

飞来横祸

刘财开着车,往县城赶。他四十多岁,方脸,面皮黝黑,眼睛大而亮。肩膀比一般人宽大,后背结实,像竖起的桌案。手掌肥大,有厚厚的茧子。十指粗壮,指头成四棱状。

他生长在黄河岸边。黄土地拔节他的憨厚朴实,黄河水浇灌他的热情粗犷,当地古老的民风,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像中国绝大多数农民一样,种地、打工、娶妻、生子,赡养父母。岁月一天天流失,孩子一天成长,生活也没有什么风浪,转眼,已到不惑之年。

这些年,打工挣了不少钱。买了一套学区房,全家搬到县城居住。孩子在县城的学校上学,妻子在超市打工,刘财买辆小车,干出租生意。

热情是一则广告,诚信是一张名片。天天都有人打电话约车,刘财的生意特别好。

今天,有几个生意人打电话约车。刘财把他们送到目的地,赶紧返回县城。

他心里十分舒畅,不禁哼起了流行歌。是啊!憨人自有天佑,他的脑子里,展开一个五彩斑斓的梦。

快进县城的时候,刘财看见前面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三辆小车和两辆货车从那人身旁呼啸而过,绝尘而去。

“出车祸了!”刘财打了一个寒战。停下车,慌忙走向那人。

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俯卧在地,昏迷不醒。头下有一滩鲜血,一只鞋子,飞出老远。刘财叫了几声,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刘财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抱上车,给122打个电话,直奔县人民医院。

医院让病人家属交费,刘财不假思索,交了两千元钱。好在,来得还算及时,老人命也大,终于醒过来了。头上的伤,是皮外伤。大脑没有淤血,只是有轻微的脑震荡。右锁骨粉碎性骨折,右边肋骨,折了一根。

“谢谢你,好心人!”老人说,“麻烦你给我儿子打个电话。”

刘财打过电话,在病房看护老人。大约40多分钟,来了十几个老人的亲人。

“爸,”老人的儿子问,“撞你的人呢?”

刘财说:“不知道是谁撞的,我见老人躺在地上,就把他送来了。”

“是你撞的?你负全责!”老人的儿子说。

刘财解释说,不是他撞的,他是路过,见老人受伤,好心救老人。

“你咋恁好的心啊!”老人的儿子说,“不是你撞的?你是救人?路上那么多人,别人为什么不救?就你心好?笑话!我最看不起的是你这种人,闯了祸,推卸责任。”

“不中!你得给我爸看病!负全责!还有护理费,误工费。”这个女人是老人的女儿,她个子矮小,声音尖细,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刘财的头涨如麦秸垛。他浑身无力,眼前金灯银灯乱转。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从万丈高楼上跌落下来,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一样。

“嫂子,”刘财说,“我是学雷锋。”

“学雷锋?现在谁还学雷锋?雷锋在哪里?雷锋早死了!雷锋的魂儿都出国了!学雷锋?你咋恁好啊!”老人的儿媳说。

众人大笑,病房里流动着诡异的气味。

“你们不信,”刘财说,“问老人。”

“爸,是他撞的吧?”矮小女人问。

“不,不是――”老人满眼泪花。

“是啥说啥,爸,”儿媳说,“不知得多少药费呢!”

“不,不是,”老人说,“不是你是谁?不是你,你会救我?”

刘财的眼前漆黑一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多少人说,出门别学雷锋,别做好事,别帮助人,否则,准倒霉!他觉得,这是为自私自利寻找借口,是心魔在作祟。如果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世界还是美丽的人间吗?他深信:帮人如帮己,救急如救火。他有机会就做好事,能帮别人的忙就帮别人的忙,可是如今,他真的中了魔咒。

交警来了。因为弄不清谁是肇事者,暂扣了刘财的车。

刘财七窍生烟,后悔不已。事已至此,他像牛犊掉进井里—有力使不上。

回到家里,老婆的刀子加冰雹劈头盖脸而来:“没见过恁傻的人!人家不救,你救!就你心好,就你能!你恶心他妈哭一夜—恶心死了吧?你傻了吧?人家可怜你了吗?人家讹你!”

刘财焦梢了,像干旱的庄稼一样。眼圈发黑,面皮发紫,走路摇摇晃晃,光想睡觉。不到一星期,瘦了二十多斤。老婆心里发慌,劝他说:“天无绝人之路。人在做,天在看。离地三尺有神灵。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咱权当前生欠他的,他是来要债的。”

刘财频频点头,但是老婆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他懒得吃饭,懒得出门,懒得和任何人说话。他的双耳,整天唱歌,像蝉鸣,像刮风,像拉风箱,像飞机轰鸣。他想寻死,又放心不下老婆孩子。记不清日期,不知道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的精神越来越差,不得不请医治病。

医生说,他是心病,打针吃药治不好。要懂得放弃,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刘财吃了几剂中药,感觉身体有劲了不少。老婆劝他出去散散心,他骑辆旧自行车,出了家门。

树木疯长。田里的小麦,顶着硕大的泛黄的麦穗。满大街的美女,薄衫短裤,张扬健美磁力。

由县城的大街小巷到城郊,由城郊到县城的大街小巷,刘财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机械地躲避车辆,答非所问地回应熟人打招呼,走进死胡同再迷迷瞪瞪地退回来,不知道是蝉叫还是耳鸣,揉几穗小麦扔进麦田,他自己不是自己,别人更不是自己,他是人是物,对他来说,都是麻木的。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沙河岸上,一个小孩子大喊。

刘财突然清醒,浑身陡增千钧之力。猛蹬车轮,飞至岸边。仍下自行车,不脱衣服,就要下河。

“讹你!”半空中,一个黑人说。

刘财一愣,看了看露出水面的小手,悻悻骑车走人。

半个时辰,刘财接到消息:小儿子溺水身亡。他急火攻心,昏了过去。妻子急忙狠掐人中,良久,慢慢苏醒。

“我不该不救!”刘财说,“是我害死了儿子,是我害死了儿子!他还露着小手呢!他在挣扎呢!如果我下水,还有救。”

“为什么不救呢?”妻子问。

刘财说:“不知道是谁,怕挨讹。”

“叫学校负责!”老婆暴怒,“孩子是义务教育,学校有责任!”

“今天是星期天啊!不上学。”刘财说。

“别人讹咱,咱讹学校。”老婆说,“学校是块肥肉,咱多找些人,抬着尸体去教育局闹!当官的怕闹,怕丢乌纱。再说,哪个当官的没有问题?他害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刘财说:“有点不地道。”

“地道?谁跟你地道?谁跟你讲良心?咱的孩子没有了,咱家天塌了!谁管你?咱也有理有据,有法律保护未成年人。他们讲过防溺水吗?讲过几次?他们实际行动了没有?都是应付上级检查……该赔!不中,咱上访。”

刘财的小儿子埋在沙河岸边。

雨一连下了十来天。树木、庄稼像泡在水里一样。污水到处泛滥。蚊子、苍蝇,恰如蝗灾。一切东西,只要是这个世界上的,似乎都容易变形、发霉、腐烂,然后,很快消失。

不明不白赔了钱,又不干不净赚了钱,刘财觉得:倒霉的总是自己。他头上的天,塌了,仅剩下一个角角还在。他见了谁,都不认识。认识他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像看怪物。他不敢去看儿子,他欠儿子一条命。他讨厌陌生人问他儿子的事,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是为了拿他寻开心!他的眼睛出现幻觉—天是地,地是天。树木、庄稼倒着生长,人、狗头朝地,用手走路。

“是我有病,还是--”刘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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