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和春天

街头的杨柳在公交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时候，鹅黄的嫩枝曼妙，像极了少女的腰肢，支着腮帮恍惚的秋蕊，眼里的疲倦仿佛被一闪而过的柳枝轻拂，暗淡的眸子闪过一缕阳光。晃荡在城市久了，眼里满满都是拥挤的车屁股，心里挤满了挣着上电梯的厌恶，日子除了三尺办公桌便是一张床，还在恍惚的时候道旁的杏花迎着风轻盈的飘过车窗，落在了骑自行车的姑娘的衣裙上，秋蕊疲容未消的脸上，出现了那个连自己都忘记多久没用了的微笑。城市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缓，而这迟缓的春天同样会在匆匆路过的花园里勃勃生机，沐浴在料峭春寒的几株绿草都会让她莫名的感动，因为她记忆里的春天总是连泥土都是芬芳的，晨雾里爷爷的耕牛在他带着唱腔的吆喝里，有节奏的踏着脚步，带动着耕犁，在倾斜的梯田里翻开一道道新土，送饭的秋蕊总是提着奶奶烧好的鸡蛋汤，小心翼翼而又兴奋的奔向爷爷的田埂，淹没在晨雾里的山头和隐约的耕牛像极了逢年过节才能看到的皮影戏，偶尔从山路里蹦出的觅食的松鼠，瞪着眼睛瞅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多庞然大物，然后叟的跑开了，而那时的淘气的她却能把它想象成动画里的怪兽，在爷爷停下耕牛，挽着裤管坐在田埂上享用奶奶准备的美味的晌午餐时，她常常偷偷跑过去握着比自己高的犁把，学着爷爷的样子指挥他的耕牛，心里默默念着要掌管这头庞大的动物，只是往往会被耕牛无情的，甩翻在微凉的新土里，塞的满嘴春泥。这时候的爷爷总是哈哈哈大笑，不扶不骂，娴熟的捡起犁头，然后用衣袖擦擦汗水招手示意她完成了本次送饭的任务，可以回去复命了。

回去的路可要比来时随意很多，空空如也的行头再也不怕稍微颠簸就会撒出来的汤水，她更欢快的像只小松鼠，一溜烟离开爷爷的土地奔向山头的牧羊人，放羊的爷爷是个短小矮胖的老头，常常披了一件羊毛皮袄，所以远远看去，他就像一头羊群里的大白羊，而这个有趣的画面，只有秋瑞一个人发现了，于是她暗自窃喜自己的聪明，但她为了讨好牧羊的老头儿，从来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毕竟老头手里有个叫做“柳哨”的神奇乐器，可以吹出老师教了她好多遍的《春天在哪里》，于是他就成了除爷爷之外她最喜欢的老头儿，也是从那时起，柳树成了她童年里最有魅力的植物，因为是那神秘乐器的唯一天然材料，也只有春天才能等到这乐器的诞生，因为牧羊的老头说，只有新抽得枝条才能用，于是守着抽芽的柳枝成了幼小心灵最期待的事，其实那个所谓的乐器，只是简单的将刚刚初长成的柳条用手轻轻拧转，使得它的树皮和树干脱离，再抽出树干按照自己的要求切割成了空管的树皮，然后就是个人技艺的较量了，比如牧羊的爷爷能吹凑成曲，而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响声，爷爷摸着头安慰她是因为年纪小，没劲吹奏，而那时的她在乎的不是技艺，而是好玩。于是不成调得柳哨声响彻山岗，和爷爷的吆喝都是那个山村里的“春之歌”。

记忆单薄如蝉翼，爷爷瘦小的身材已经不再矫健，那头红枣色的耕牛更不知去向，只是偶尔的梦里，还依然出现穿着大红色背心，卷着藏青的裤管，甩着汗水，躬着身子的犁地人和隐约的吆喝，声音清晰却身影模糊。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秋蕊愣愣的，仿佛自己不是坐着公交车来上班，而是从某个时空穿越而来，好久才回过神的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习惯了上班前先刷一遍朋友圈的她，在父亲昨天的朋友圈里，这个春天那个熟悉的山村里热闹的不是耕种的吆喝，而是图图的拖拉机，那些焦躁的，不知疲惫的机铁家伙，看那起来真的不是那么美，那个记忆里永远带着草帽，扬着长鞭披着蓑衣的牧羊人，那个会吹凑《春天在哪里》的老头儿，多年前已离开人世。

秋蕊是个后知后觉的姑娘，比如已将春暖，她还满身寒气，比如身边的朋友都已结婚或者走在结婚的路上，而她觉得上班4年的自己还没作者挣脱校园的稚嫩，比如大家都恐慌的时间流逝，她却常常在记忆里让时光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