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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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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生(p5)

我应该问问,我是谁。问谁好呢?我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和那个酒肉朋友决裂之后,生活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它的齿轮,而我却在其罅隙之间颠沛流离。对于我来说,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意义了。活着,就是吃得多点,睡得多点的问题。对于人类口中夸夸其谈的功名利禄,我也无心眷顾。

我从来没有被爱过。

自小至大,我都活在不同的比较之中。我被人随意定义着。有的时候,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那个被贴上标签的人,似乎就是我最真实的一面。以前,人们总说不要忘了别人。而现在,他们却说不要忘了自己。被他人定义的人生固然无趣,但倘若人生只是沉醉在自己制定规则的世界中,也没什么差别。习惯了被人们否定的我,也习惯了否定自己。怎么说都好,我已经死了。小时候,死在老师和父母失望的眼神里;大些,死在同伴的睥睨中;如今,死在我的心里。并不会抽烟的我,在小卖部中买了一盒烟,无暇顾及烟盒上的牌子。依着窗台,把烟放在一侧,凝视着街外。雪儿没有回来。她说是工作原因。于是,我决定去逛逛。我走出家门,上了桥。路灯点着幽深的夜火,在黑的空气中燃烧着。

临近出版社时,我透过光,窥见两个身影。那是雪儿,和一个男人,在街上并排走着。

我停下了脚步,像木头人一样,钉在了地板上。我一直看着,那个男人,把衣服披到雪儿身上,两人相视一笑,嘴里像是咕哝着几句话。雪儿笑魇如阳,脸上不忘捎上两片苹果色的红晕。也许期间有什么误会。我并不认识那个男人,却觉得他像条狗。我的瞳孔微微地颤着,嘴唇也是。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路的尽头。在这满目的夜中,我渺小得像一粒微尘。眼前还不断地回放着那个片段。短短的几十秒,令我记忆尤深。男人,脱下衣服,披到,雪儿,身上。或许这样,雪儿才不会这么冷罢。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却如扒去了我的皮。我就像一团丑陋的肉,就是一团丑陋的,散发着恶臭,蠕动的肉。可恨的是,它竟然还有生命力。两人相视一笑,多温暖啊,要把冬天都化成春了。她可以笑得很阳光,对谁可以都很阳光。这一点,也许我应该早些知道。

我痴痴地,像吃了败仗,断了尾巴的狗,耷拉着头沓了回去。我没有回家,只是坐在楼梯上,任由楼道褐黄色的灯光洒在我的身上。万籁俱寂,才愈加觉得人世阴暗。缄口不言地把手木然插进口袋,低下头,睁开眼也不愿意了。什么都不想干。突然,楼上走下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定睛一看,那是那只白猫。它没什么大变化,毛色依旧柔顺。它的一步一步从楼上跳下来,最后蹲在了我身边,两只眼睛睁得斗圆,默默地舔着一只前爪。不久,又把爪子放下,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像一个白色的团子。它和我面面相觑,然后像我靠近了些。我把手臂叠在膝盖上,头伸进了臂弯中,像是坠进了一口井。我感觉有人在哭,后来才发现,那个人是我。我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属于我。就连这只猫,也不属于。转眼看时,那只猫已经跳走了。我泣不成声,心像是被撕裂成一个个分子,然后再摔在地上,粉碎之后,再拾起来,分成更小的分子,如此往复。我是一个失败者,是“弱肉强食”法则中的。人们常说要负责,我却连拥有责任的机会都没有。眼角渐渐肿了,顾不上濞鼻涕了。我想不懂,别人伤心时,我总是会去安慰。可每次我要临近崩溃的边缘时,每次我备受痛苦的煎熬时,为何总是没人来安慰我?是我看起来太坚强了?想到这,泪潮又一次如浪般涌上眼窝。

歌德说,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道人生。

他不知道,哭过长夜的人,离死不会太远。

一个成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他是真的想死吗?不。他还在渴求爱。

滚回狗窝,瘫在榻上,死死地撑着红肿的眼皮,用最后的力气瞅着门缝。我错了。那道门没有再被敲响过。

每个日子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我醒来时,只看到一面镜子。镜子里那只满面胡须,面容枯槁的动物,正在盯着我。血液不住地涌上我的脑袋,眼前出现了黑色。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一只禽兽。我抄起那摇摇欲坠的板凳,向镜子砸去。然后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砸到地上。空气瞬间稀薄,令我快要窒息。窗外一片死寂,树上的几片残叶恍如一只只乌鸦,凶狠地瞅着我。我搀扶着摸到床沿,手被镜子的玻璃屑划出了血。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一切,化作梅菲斯托阴森地冷笑着。我失去了理智,一瘸一拐地摸下楼道,揣开铁门。没有东西可以拘束我了。我痴笑着,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一旁的行人被我吓坏了,纷纷像演员般装模作样地投来鄙夷的目光。混蛋!我怒声喝道,眼中藏着一只疯掉的野犬。路边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依稀披着些破布。他啃着一个发黑的馒头,双眼怯生生地环顾着四周,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东西。

你可真幸运啊,小动物。

我一脚踹倒那渣滓,夺过他的馒头,一把塞进嘴里。它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痛哭流涕地呜咽:“求求你……不要……不要”我旋即一个耳光:“你装什么,我都快活成狗了!和狗抢东西吃,你至于吗?”

那动物假惺惺地缀泣,不敢说话。转眼一看,周围全是他的同类,他们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着照,小声地用那兽语交流着。

那馒头像棉花,将味道吸尽了。就连淀粉也是苦的。

“你在干什么?”

我定住了,那声线触碰到我记忆深处最柔软的一隅,让我的心弦为之一颤。

她的瞳孔微微透出些光,面上那种活泼的神态消失了,娇弱地重复着:“你怎么了?”声音里满是心疼。

“汪汪汪!”我四肢着地,吐着舌头,望着她。须臾,收起疯子般的笑脸,众目睽睽下站起,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让她不容置辩。

滚。

她哭了。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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