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一个比奶奶还要搞的雪人

1、

这是一个关于“孝道”的故事。

那是一个人口不足百人的小村庄。

大地被披上了白森森的一层雪衣，冷冷的冰柱从溪流上横挂而下仿若上帝的一手尖指。树梢上的麻雀也少了几许生气，被死死地钉在上面，一层雪白的雪衣朦朦胧胧的披在上面，像是薄薄的轻纱。过了有一会儿，才木木地飞入瓦片中。冷冷的风穿过冷冷的泥瓦墙，吹得那扇杉木门吱嘎作响。透过吱嘎作响的门缝，火炉里的火焰也在摇曳着“寒冷”的舞蹈。

房间里没有电灯，唯一的一只油灯也怕费油而没有点着。昏昏暗暗的，只有火炉里火焰的光亮在照射着这一家人。火炉里的火在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带来了唯一的温暖。围着这个不大的火炉而坐的是极为普通的一家人。

2、

孩子坐在妈妈的大腿上，痴痴的望着窗外不断飘舞的雪花，忽然拍着手笑道，“雪!好好看!好好看!妈妈、妈妈，奶奶不来和我们一起看雪吗?”孩子扯着妈妈的袖子。

“乖，孩子，等奶奶的病好了，她就会来了。”

“那我去看看奶奶好了没!”说着从妈妈的腿上跳了下来，踉跄着往二楼跑去。

“他爸，妈真的没问题吗?都那个样子了。”

“发高烧的话，最好现在就去县里的医院，但现在正下着雪……”他无奈地望着窗外还在不断飘下的雪花。

“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么大的雪，又没有公交……救护车……没钱的话……家里的退烧药也基本上都用上了，能不能救回来……”

“爸!话可不是这么讲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治病要钱，孩子要钱，生活的哪里不要钱?”爷爷一脸的阴沉。

有好一会儿，都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与火焰的摇曳声。

“我去做饭了。”妈妈的一句话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她从那张小木凳上站了起来。在土灶头的木墩子上 劈柴，准备熬一锅小米粥。

3、

二楼，在阴沉沉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儿。

“奶奶、奶奶快醒醒，我们一起去看雪吧!好好看的，今天的雪花好大好大的!”还在使劲的摇着奶奶的手臂，但奶奶就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动静。过了有好一会儿，奶奶才慢慢醒了过来。

“奶奶奶奶，我们一起去看好好看的雪吧!白白的、亮亮的，大片大片的飘着。”他又使劲晃了晃奶奶那滚烫的手臂。

“是啊!好好看。”奶奶连睁眼都有些吃力了。但她还是扭了一下头望了一眼白皑皑的窗外，“真的好好看……”

“是吧，是吧!?有这么多雪，可以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了。呐!约好啦，我们一起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吧?拉钩。”他用他小小的手指搭在奶奶那根蜡黄枯萎的小手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谁就是小狗。”

“嗯……”

4、

妈妈将一小勺粟米下到已经水煮沸了的锅里(农村用的勺子普遍很大)，均匀的舀开了，放了些盐又加了些自家的少许菜籽油。一时间，原本漆黑的厨房便变得热气腾腾了。但是没有蔬菜，妈妈只好裹了家里唯一的棉头巾冲入雪中。还好雪不是非常大，只是洋洋洒洒地飘着，注视着这个瘦小的妇人。她来到离家不远的菜地里，用菜刀翘起了两棵大的青菜。“菜心都被冻住了，这天儿真冷。”来不及多想，抱着两颗大青菜便又回到了家中。开始熟练地处理起来：放到铁盆里，用热水一泡，将叶子一片一片的掰开，然后洗净、切碎，放入锅中与小米粥一块儿熬。

“爸，我想带妈去县城的医院看病。”儿子的语气有些沉重，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医不医得好的问题，而是钱……正如他父亲所说的，没钱。

“那你想怎么做?”爷爷冷冷地问，“孩子以后还要上学，现在不攒点钱起来怎么能行呢?”

“那是以后的事情，妈的病得先治。”

“……”他不语。

妈妈往土灶头里添了些柴火，“我记得二姐家有辆自行车……不知道借不借。”

“开什么玩笑!”爷爷被着实吓了一跳。

“爸你也别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总比两条腿要好吧。”爸爸望着这一片雪白的窗外。雪好像更大了。一脚踩上去，应该要埋到鞋跟了。

5、

“奶奶奶奶，妈妈做好好吃的小米粥了，我们一起去吃吧。我已经闻到好香好香的味道了。这样好了，奶奶要好大好大的碗多吃几碗，我只要一小碗，奶奶吃饱了我再吃。”(所谓的“吃”其实是“喝”的意思，在农村“喝”与“吃”都叫做“吃”)

奶奶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子，“你先吃饱奶奶再吃。”

“不嘛不嘛!”他用自己那小小的手掌抚摸着奶奶那憔悴的脸颊，“妈妈说了，只有奶奶吃饱了，病病就会走的，所以，直到奶奶吃饱之前，我都不会吃的。”

奶奶被着一张天真可爱但又异常坚决的脸庞给吓了一跳。

“懂事了……”

6、

“好了，可以吃了。”妈妈猛地一掀开锅盖，一股热浪瞬间席卷了整间厨房。白白的水汽夹杂着小米青菜粥的浓香不断地刺激着他们的鼻腔。

“孩子他妈，先盛一碗给妈，让妈先吃。”爸爸瞥了一眼灶头，咽了一口唾沫。

“知道了，”妈妈盛了一大碗，放好了勺子，“爸呢?”

“我饿了，先吃了。你们要是乐意饿着就饿着吧!”爷爷没好气地从橱柜里拎出碗筷，好不客气地盛了老大一碗。

“下来吃粥喽!”妈妈朝楼上地的孩子喊了一声。

7、

“奶奶奶奶，妈妈叫我们了，快点吃粥粥好起来。”孩子使劲晃着奶奶的手臂，但是奶奶并没有回应他，已经静静睡去……

“不要睡觉!奶奶不要睡觉!睡觉了就吃不了粥粥了，病好不了就没办法堆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了。呐——我们约定好的。奶奶奶奶，你快醒醒，吃粥粥，堆雪人，我们拉钩钩的。呐——醒醒……醒醒……”

冷冷的风摇曳着雪白的树桠，发出“吱吱”的哀嚎，“呼呼”的悲鸣。

此时，妈妈端着一大碗小米粥上楼了。孩子跑着过去抱住妈妈的大腿，“妈妈妈妈，奶奶睡觉了，不会动了，快点叫醒奶奶，然后喂奶奶吃小米粥，吃饱了我们就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呐——好不好?好不好?”

妈妈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妈妈现在就叫醒奶奶然后就去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

“嗯!”孩子开心地笑了。

妈妈在奶奶的床边坐下，“妈，醒醒，吃饭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小米粥。”

奶奶没有反应。

“妈?”她放下手中的碗，摇了摇奶奶，“醒醒，吃饭啦。”

奶奶还是没有动静。

“妈!?”她又加高了音调使劲晃了晃，“妈!?你别吓我!快醒醒!”她开始有些惊慌地喊道，“他爸!妈好像快不行了，你快来瞧瞧!”

8、

“他爸!妈好像快不行了，你快来瞧瞧!”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部分。

爸爸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对，风一样冲上了二楼。与此同时，爷爷也扔掉了手中的碗筷，“蹭蹭蹭”的到了奶奶的床前。

“!?比之前更烫了。还有退烧药吗?”爸爸的额头惊出了一层厚厚的冷汗。

“还有一点……”妈妈回答道。

“怎么不用上去?”爸爸愤怒地瞪了一眼妈妈，然后收敛了犀利的目光，“你照顾好妈，我去一趟二姐家，把自行车借来，带妈去县城的医院。”

“你该不会是想……这太不可能了，这还下着雪呢!”爷爷想要阻止爸爸，但是却遭到了爸爸的极力反对：

“你想让妈死吗?你这后继的……”

孩子被吓了一跳，他不明白爷爷和爸爸为什么要吵架，但他们的样子却都好可怕。他只好躲到妈妈的身后，用小小的眼睛仰望着这一切。

“后继!?”爷爷被惊得哑口无言。

“啧!”爸爸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直踏得地板吱吱作响。之前以为没事的而没有重视(因为没钱而不敢去医院)妈的病情才造成了现在的状况。本来想靠些土方子和退烧药就行的……

爷爷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的奶奶，眼中闪过一抹晶莹，“咳咳——你照顾好她。”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跨出房间。

“爸……”妈妈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同时给妈用了最后的退烧药，敷上湿毛巾，静静地等待着……祈祷着……

孩子晃悠悠的下了楼。爸爸已经换好了家中唯一的一双高筒雨靴，裹上那件厚重的大衣，准备前往同村的二姐家。

9、

“爸爸爸爸，你去哪儿?”孩子扯着爸爸的裤腿。

爸爸微笑着说，“爸爸去你二姑家借自行车，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要借自行车?”

“这样就可以送奶奶去医院看病了，看了病就会好起来了。”

“就可以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了?那我也去!”

“你?不不不!外面太冷了，你不能去。”爸爸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脸上依旧是那样的慈祥，“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你别去。”

“……”

孩子松开了爸爸的裤腿，眼中闪着光芒躲到了一边，假装自顾自玩着。

10、

爸爸已经出门了，孩子跟了上去，只对爷爷撂下了一句“我去追爸爸了。”

爸爸急匆匆地走了不多远，身后的一个小黑点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怎么跑出来了!?”

“爸爸爸爸，我来啦!我们一起去借自行车，然后让奶奶的病快点好起来吧!再然后我们一起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

爸爸的笑容依旧是暖人心的，在雪中弯下腰掸去孩子身上的雪花，背起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嗯，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

11、

“奶奶怎么样了?”爷爷问刚刚下楼的妈妈。

“还是那样，孩儿呢?”

“和他爸去了。”

妈妈在爷爷的对面坐下，脚踏着有些冷的火炉。

“真是的，危不危险呐!”爷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窗外。

“再危险也得去呐!毕竟是妈病了……”

“又不是我……”

“还在为刚才的话生气?”妈妈看着有些孩子气的爷爷，把爸爸以前和她说过的话告诉了爷爷，“就算是后继的也是爸。”

爷爷站了起来，“我……去看下奶奶。”

12、

咣咣咣、咣咣咣……

爸爸急匆匆地叩开了二姑家的红漆大门。

“妈病得不轻，所以我想借你们家的自行车用一用。”

“那过来吧。”二姑对她的儿子使了个眼神，同时带着爸爸来到了停放自行车的那间房间。

“谢谢。”爸爸说完便要提着自行车走了。

此时，刚刚还在饭桌上的儿子走了过来：

“舅，这车坏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是吗!那还真不是时候。”爸爸放下手中的自行车。

“这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呗!”二姑指着那张八仙桌上的一桌“山珍海味”。

“就是，舅，吃顿饭再走呗!”

“不了。”

“那你呢?二姑家有好吃的香肠哦!还有很多你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二姑弯下腰对孩子说。

“我不要香肠，我要一个大大的雪人，是和奶奶一起堆的，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

“什么?”

这一家人很现任没听懂这孩子在说什么。

13、

爷爷轻轻抚摸了一下奶奶那已经蜡黄憔悴的脸颊，好烫。坐到床边注视着她。眼中的柔情仿佛可以融化这世间一切的寒冷与悲怆，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不了什么。病情也好，自行车也罢……

“还是没醒……大半生都过去了，别在这当口给我使绊子啊!奶奶……”

14、

雪依旧在飘着，洋洋洒洒的像棉花。但如果真的是棉花就好了。不会冷了。飞天漫地的雪花，无处不在的寒风，将这座小村庄蹂躏得像废弃的遗址。

“那我们走了……”爸爸准备向二姑道别。但：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走了呀?自行车不要了吗?不能送奶奶去看病了就不能一起堆雪人了。”

“……”

“好好好，堆雪人的话，二姑陪你。”

“不要!”

“有比香肠更好吃的”

“不要!”

“有好玩的”

“不要!”

“这孩子……四弟，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么没礼貌。”二姑用几乎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爸爸。

爸爸面不改色，“以前教过你的，对待长辈要有礼貌。”然后又转身面带歉意地面向二姑，“给你们添麻烦了，那我们走了……”

“等一下……”二姑叫住他们，然后对儿子说，“去锅里捞两个刚煮的茶叶蛋，给你舅舅带上。”

“是。”

儿子从抽屉里抽了只闪亮的塑料袋，在厨房油亮亮的灶头上漂亮地划了两下，伸入锅中，捞出两个滚烫的茶叶蛋放入袋中，走过来递到二姑手中。二姑又将茶叶蛋交于爸爸：

“拿好了，一个给妈，一个给孩子……”脸上还挂出了一抹得意的表情。

“谢谢……”

雪飘着，风吼着，他们如两根缓慢移动的电线杆在路上行进着……

15、

回到家的时候，父子二人的身上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

“怎么样了?”妈妈急切地问。

爸爸把手中的茶叶蛋给了孩子，让他自己去玩：

“借来了，一会儿带着妈就可以过去了。你去准备一下，用家里最厚的被子裹着妈，然后把我和绑在一起。”

“好的。”

妈妈去忙活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她的男人是不会骗她的。然而这次，她猜错了。爸爸就这样打算徒步背着奶奶前往县里的医院。

16、

二姑和她的“家人”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吃着热腾腾的午饭。香肠、牛肉、甲鱼……凡是一般人家里没有的他家里几乎都有。

“诶!和村里王家的关系怎么样了?”二姑不紧不慢地撬开甲鱼。(王家是村里的大户，和县里的书记是亲兄弟)

“挺好的，”姑父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四弟的那块地，明年是不是可以划过来了?”

“别说是明年了，现在就可以打上标记。”二姑看着少了一个人桌子，“孩儿，该吃饭了，都中午了还没有睡醒?”

“我去叫。”这家的媳妇站了起来……

屋外很冷，屋内却暖如阳春。而对于另外一家人而言，屋外很冷，屋内也早已结起了一层霜花。

17、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一路上小心一点。”带着这样的叮嘱，爸爸背着奶奶朝二姑家的方向上路了。他们身后的目光也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消失才收敛。

过了有好一会儿，孩子把两个茶叶蛋都吃完了，在爸爸的书桌上玩耍着，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念了起来：(书和书桌都是镇上的老师送的)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这一幕让爷爷和妈妈吓了一跳：

“你居然认字了?”妈妈把孩子从桌子上抱起，“但是下次不准爬上桌子。”

“不认!只是听爸爸是这么念的。”孩子把书放下，“爸爸带奶奶去看病了吗?看了病，病好了，就可以堆一个比奶奶还要高的雪人了吧!好开心……”

“嗯……”

“可是二姑明明是不借自行车的，现在怎么又借了呢?好奇怪……”

18、

雪渐渐小了，在被白雪覆盖的省道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缓慢地移动，以此同时，他们的身后正缓缓驶来一辆老式的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