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
老人勾了勾炉火。
黑色的铁炉上座的水壶喷着水汽，燃烧的煤碳红彤。热浪顺着我的视线，袭在面上。人在炉前能清楚地感觉到碳火那种无法忍受的炙热，但老人总觉得房子不够温暖。
老人看我来到，又铲一铲碳，放到铁炉里。晃动着炉底的篦子，漏下还未燃灭能量的碳星。
“总觉得有点冷，哈哈哈。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适当的往他的老花镜下凑了凑。他离碳火实在太近。以至于在他背后的铁炉的火光，把他映成一个黑色轮廓的巨人。
“城南小报实习编辑”
“哦!就是我儿子那里啊”
“殷社长派我来的，没想到赶上今天大雪”
我看向老人留着的落地窗外，已经是满院的白雪。院子里留下被白雪覆盖后浅浅的脚印。而天色已晚，看来今晚回去要遭罪了。
“那么，你来找我什么事呢?年轻人”
“殷社长，让我来拜访一下您。”
其实已经被很明确的下达了指示。殷社长拍着他那肚腩，要我一定把一件事情打听清楚。为这，不惜讲一些谎话……
“我是刚去到殷社长那里做编辑的，也是第一次做编辑。社长说是有一篇好的故事在您这里，派我过来取”
我发觉面对一个老人时，声音会不自觉的提高。也不清楚这位老人是否耳背。
“这样啊!那兔崽子。唉”
老人流利地手法从内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点上以后，烟气缭绕。
“小伙子，想要听故事，就要先陪我抽根烟”
老人看着我，把烟递过来。恰好我也是抽的，就接了过来。老人看我点上烟以后，也没有等我开口，兀自讲了起来。我掏出笔记，打开空白的扉页:
08年的夏天，我去应一个朋友的邀请。
去参加一个丧礼。
丧礼很简单，只有一方小小的骨灰盒伴着一方小小的墓地。说实在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城里的墓地。说是城里的墓地显得整齐热闹，有些搞笑。但真的如此，每一个坟前都摆着花，却不见人影。墓地热闹又荒凉。
死的这个人不是我的朋友，只是一个熟人。去参加丧礼的那天，我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穿着便装去了，好在那个叫我去参加丧礼的朋友也是。
丧礼很简单，在人群中待过一会后我俩就去喝酒了。
但看得出那时朋友并不是跟我一般，一脸无所谓。
他喝了一瓶啤酒后，就开始跟我说:
嘿，你还记得这个地方曾经是他上班的地方嘛?
我说:记得记得。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嘛?
我摇头。他举起酒杯，要我跟他再来一杯。
跳楼啊!咔嚓一下，人四分五裂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开始笑起来。我知道这很缺德。他笑完以后，人也默声了。
一会后，他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跳楼的那天晚上，约我出来喝酒。那时我没去，手里压着的工作没做完。况且他这几天天天找我喝酒，人确实有些扛不住。你知道警察怎么说嘛!他们说我遇上这种情况，应该提早察觉，尽快去沟通。他妈妈哭着跟我说，不怪我。
我那时想了想，还是问一句。他为什么去跳楼?
嘿，小伙子，你知道天赋这一说嘛。我听我儿子讲过你。虽然年轻，却很有天赋。一个月就能掌握好所有的分寸。很多事情也能协调的很条理。
他却不能。就是我这个朋友的朋友。
他自负且顽固。寻求刺激，不安于现状。热爱那些少人的地方，却也能很快在别人到来之前从那里离开。他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只是找不到结果。
你所能想到的所有年少轻狂与那些年少时的“自以为”，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他像是沙漠里的一颗白色的石子。虽然很特殊，但也只是很特殊。
这样说你明白吗?
……
老人说到这里看着我。
我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干这个的。
从未听殷社长提起自己的父亲，能把一个人形容的如此模样。殷社长的成就，与个人的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
“听的懂，您这位朋友是特别的一个人。虽然您说的都看似是贬低，但其实在一种麻木的生活里。这种人会像烈酒一样”
老人冲我笑了笑。把烟头丢到炉火里，然后，又点上一根。
老人:他有些是的。你这形容，说是恰到好处，又有些太宏观，又隐约有些马屁的味道。但说到这里，其实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说完后，就开始大笑。他笑声很爽朗。
我有些懵逼。出于职业素养，该问还是不该问都要问下去。
“您朋友是出于什么原因自杀的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因为我觉得，您好像对这件事历历在目”
炉火里的碳突然的炸了一声。些许火星溅了出来。老人没有为之所动，我也没有。
“我……我也不清楚”
“关于那场事故，我其实恰好在那附近。等我怀着看热闹的心情靠近那里的时候，当我跟旁人说笑着是哪个倒霉蛋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到会是他”
“一个我觉得会永远都像一团火的人。唉，如果那晚是我被邀请跟他喝那一场酒，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您不知道?您朋友没有留下什么?”
我有些摸不到头脑，看样子这只是一个无聊的事。没有曲折，只是平平淡淡的一件自杀事件。当事的两个人，只有些许的愧疚，不掺杂任何特殊情感。
“没有。我想从来没有”
老人突然坐起身子。懊恼中的我这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有一米八的老人家。修长的身体，以巨人苏醒了那般的姿态，坐了起来挡住了炉火给我的全部光线。
“一件事你可以看到结果，你也可以去猜测。但一切真正的原因，我们从未知道。抱歉了，小伙子。这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精彩的故事。但或许，是我藏在抽屉里的，你们殷社长最想要的故事”
老人看着我摇摇头。而我也突然坐了起来，我知道了故事在哪里。
“谢谢老人家。风雪大了。我应该早些回去赶稿”
我神采奕奕，看着老人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我。炉火依旧红彤，他依旧是一个有着黑色轮廓的巨人。
寻找的本身就是一种故事。能看得到结果，也可以去猜测。但其本身，像是老人说的那样。
未知结果的事情，再次去回溯，或许永远找不到原因。你会纠结于此，还是会放下。
而自负的人，可能注定被现实辜负。我们称作的天赋，却是现实的帮凶。因为现实决定着有天赋的人，在同等努力下会比同一起跑线上的人跑的更快。而囹圄于此的人，可能最终会失去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