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生活随笔

难以忘却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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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岁生日时,我有点感叹,写了一首诗来抒发心中的感受:年已古稀幸安康,往事如烟翻波浪,家贫多舛少温暖,时乖运蹇尝炎凉。年少血勇曾追梦,喜忧参半总难忘。看透世间沧桑事,听天知命度余光。我不管这是否能算诗,但我知道这是我对自己人生感悟的真情实感凝练成句的真心表述,它不是空穴来风,无病呻吟,“为赋新诗强说愁”;其中“家贫多舛少温暖,时乖运蹇尝炎凉”两句更是我对人生经历发自肺腑饱含辛酸的真实概括,其间包含的生活不易艰难坎坷等旁人难以明晓,唯有心中自知………

难以忘却的人生经历

我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在江西省南我昌市一个贫困的家庭,懂事后这个家庭给我最深的影响就是穷,虽然那个年代大多家庭都穷,可我家尤甚,最主要是母亲生下我九个月后就撒手西归,留下嗷嗷待哺的我和几个未成年的哥哥,父亲要照顾家里又年近“花甲”不愿也不能去工作,家里无经济来源,靠一个刚在纺织厂学徒从小带大的姐姐一点微薄的薪金和亲戚有时的帮助勉强度日;租住在居民区楼梯下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光线黑暗,里面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桌子后转身就不方便了,日子过得很是拮据,有时都揭不开锅。据哥哥说他们早上经常是饿着肚子去上学。

过了几年后姐姐出嫁,哥哥们也陆续参加了工作,情况才稍有好转,不料又来了“三年困难时期”,缺衣少食,饿得哇哇叫,日子又过得苦不堪言。偏偏此时我那刚参加工作在小学教书的年轻大哥,要求进步,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要奔赴农业第一线,想在"广阔的天地里”有所作为,为国分忧,不顾家里及学校的劝阻,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到农村去。我当时由他抚养,自然也要随他下乡,幸亏姐姐叫我到她家去生活,把我的户口留了下来。在那个计划经济,城乡差别巨大的年代,这"城市户口"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如生活所需的米,油,布,以及有些日用品统统按户口人数发票证供应,仅用钱是买不到的。

大哥,父亲下乡后,我就在姐姐家居住,读书,半年后嫌我累赘,又把我送到了乡下,我便又和父亲住在一个叫"吉祥古刹”的老庙里。我就在乡里小学读书。一个学期后,由于省钱,便不让我上学读书了,只给了我几本小学教材,让我自学。我那大哥,刚来农村时,还很狂热,我记得他写过一幅字条贴在墙上,“没有寒冬憔悴景,将无春暖的辉煌,灾殃把我来锻炼,使我精神更健旺”。但很快,在这愚昧,落后,闭塞的小山村,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击破了他的美梦,使他逐渐清醒过来,便三天两头往城里跑,但为时晚矣,再回城工作那是梦想了。

他看到我从城里被送来时身上很久没洗澡换衣长满了虱子,小小年纪如此可怜,便有点内疚地对我说:你的命很苦五分钱就可买到。他下乡前对我很好,很象“长兄如父”。他不甘心,有一次他认真地和我说,他受不了,要到外面去闯荡,到时叫我投靠其他亲戚。可不久后他和一个农村的女子结婚,此事才不了了之。从此他便在呆在农村,在乡里教教书,种种田,子女又生得多,一直在贫穷,困苦中度日,晚年才终于离开农村,到县城定居。这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的路也就那么几步,一旦走错,追悔莫及,他也尝到了这苦果,这既是那时代造成的,也和他年少气盛,不谙世事,不知天高地厚,刚愎自用的性格有关。

几年后,我那城里姐姐又生了两个女儿,便有四个小孩了,最大的才四,五岁,夫妻两人都要上班,家里实在忙不过来,便又想到了我,和我在武汉的姨妈商量后,由她每月提供我生话费,便写信叫我回来读书,说是为我前途作想。到她家后我看到她家有一个书柜,上面有很多名著,我喜欢看书,便高兴地说我要把这些书好好的看一看,她马上就说你不是来看书的,并立既递给我一块绿色的抹布教我如何洗碗,如何洗菜,如何生煤球炉,如何带小孩等,我那年12岁。那时生活条件很不方便,用水要化钱买牌到附近街道口大水龙头底下用木桶接水挑回家,我在途中要歇两肩后才能挑到家倒进水缸里;做饭也不象现在有煤气,而是要生煤球炉,要劈木柴引火等,要化很多时间精力对付。

我每天放学后的主要事情就是做各种家务和带小孩,星期天更是从早忙到晚,实在就是一个带工资的保姆。开始时姐姐还有点笑脸,后来就对我板着脸凶巴巴,不听她话或动作稍慢非打既骂。我有时对她们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做点家务不做却总是喝叫我去做不满,有时抵触,她就凶声凶气地尖叫:阎王舍你多活一年,你什么事都要做高(遍);她们夫妻有时吵架也拿我出气,动辄就……,我实在是不愿提这些已过的往事,还有很多,只是为了说明我那句“家贫多舛少温暖”并非虚言。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没妈的孩子象根草;人情似纸张张薄,我早就比一般同龄人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但我不怨天尤人,人各有命,我命中注定该有这些,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不久"文革"来临,我刚读初二,停学两年后,由于我"社会关系复杂",有亲戚解放前和现在是国民党军官,尽管我面都没见过,仅填履历表时知道。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得到这些“社会关系复杂"的什么好处,可怜巴巴,但仍然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学校分到某地的劳改农场,(后改名为生产建设兵团某团),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我们按军队编制组织,过着"农民的干活,军队的纪律"的生活,每月工资16元。白天除了打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下地干农活外,收工回来后或是下雨天就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隔一段时间就搞一次阶级斗争运动,营长在大会上大叫:"我们共产党的运动是一个接一个的,我们不会只抓粮棉油,不分敌我友……。在一次"一打三查"的运动中,我遭到了厄运。这次运动我们连里揪出了很多"反革命",公布的“罪行"也五花八门,令人啼笑皆非。

有的是说他“文革”武斗时抢了枪,可能打死了人,要他老实交代;有的说他说过:要当三军统帅,野心极大,是革命的死敌;还有的说他参加过“反动组织”烽火文工团,企图逃到香港去,(后此人怕揪斗连夜偷偷回南昌,在学校教室里服毒自杀),又是揪斗,又是挂牌,又是游街示众,边游还给他个脸盆边敲。我觉得很荒唐,“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少气盛,涉世未深,不懂得人心的险恶,勇敢地用毛主席的教导向那些极左的行为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写了大字报贴出去,结果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遭到“革命群众"用衣服蒙头的一顿毒打,我大哭大闹,幸亏指导员看我年小幼稚动了恻隐之心,我才没被揪斗,挂牌,只是在全连大会上作了深刻捡查控诉旧教育制度对我的毒害,但"帽子拿在群众手里”,此后便是挨不完的批判,写不完的捡查,同伴戏称我成了“老运动员”。在那万马齐喑,指鹿为马,群众专政的极左年代,满腹冤曲你找谁去诉说呢?

几年后,命运又出现了转折,我们这些"兵团战士"两百人分到了某地的一个钢铁厂,去"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到厂后,几个要劳动力的单位过来分人,我被分到烧结车间“看火”,我开始搞不清生产情况,认为看火可能比较轻松,因为我们之中身强力壮的同伴都被分到“出炉”,要拿钢纤,抡大锤,主任看我身材瘦小,单薄,说:“你就去看火吧”,我当时以为照顾,心中还窃喜了一阵。

上了一天班后,我才领教了什么叫他奶奶的“看火”。

先用板车在一个有传输装置的大漏斗下面装满混合矿料,然后推着这沉甸甸的板车倒在一个垫了钢板,上面铺满了柴草有鼓风机的“炉子”旁,几个工人就用铁铲把它一铲一铲铲上去,铺满后,就用一根烧得通红的钢纤插进去,鼓风机一开,刹时浓烟滚滚而出,十几座这样的“炉子”的烟弥漫开后,整个工地就笼罩在这可怕的烟雾中。矿料烧着后,我们就在这烟熏火燎中连续不断地推着板车送料,再一铲铲地铺开,直到堆成一座小山模样,让它烧结。中间除了短暂休息外,要一直干到下班,不折不扣的苦力干活。更为要命的是,矿料燃烧时会释放二氧化碳,人吸多了就会头疼,甚至中毒昏倒,我亲眼看过几个工人中毒脸色惨白,被送去医院,所以铲料时须先吸一口气憋住,然后挥铲猛干一阵,再去远处换气又重复,有次我与人说话分了神,一时忘记憋气换气,突然间头疼欲裂,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脸色发白,吓得同事赶快扶我去远处透气。

处在那样的环境,想想自己的遭遇,内心充满了痛苦,悲哀,因此有时上班我总是有气无力,无精打采,有次我推板车送料时,速度慢了点,那炉子火苗直窜,急需矿料铺上,组长跳起脚来扯嗓大叫:“快点呀,你快点呀!你上班怎么像操了Ⅹ的卵样蔫答答的……”。几年后工人调整,我才脱离了那烧结车间被调到了机械程度化程度较高的球团车间。前不久,几个原在此厂做工的伙伴曾邀我故地重游,随着科技的进步,工厂的发展,这种损人健康的,落后的生产方式终于被淘汰,现在的工人再也不会在我们那样环境下劳作了,但我们那时却偏偏碰到,真是时也,命也。

有天我听到一个消息,某大学准备在此厂招收几个工农兵学员,单位有一个名额。我很响往校园生活,怦然心动,想“毛遂自荐”一一一在当时要“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前面一句是过场,后面一句才是关键)虽然知道这想法对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我有点天真,踌躇再三,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去找主任碰碰运气。

主任的办公室在半山坡上,我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走到门口,推门进去后,主任正坐在藤椅上看报,抬头看了一下是我后,问了句,“什么事?”马上又低头继续看报。我把来意讲了,他一面翻着报纸,一面说:“哦,你也想上大学?”“嗯”,我点了点头,他拿着报纸不动,眼睛很奇怪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嘿嘿”地笑起来了,我心里有点发毛。他笑完后又问我:“你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呵呵,你为革命想读书愿望是好的,但年轻人更要安心本职工作,尤其是你们要……”,他打着官腔用革命的道理来开导我,但我“不识相”,在没听到他亲口说“不行”二字之前,我还不死心,我说:“主任,我……”,“好了,别再说了”,他手一挥打断我的话,觉得没必要再和我敷衍了,站起身,收起报纸,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眼中满是不屑,代之而来的是一付冷若冰霜的面孔,冷冷的几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班吧,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走吧,我还有事……”跟他出来后,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噔噔噔地走了,这“”的一声,犹如一瓢冷水,浇熄了我心中那点希望的火苗……

又过了几年,"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我又被调到一个地处偏僻,远离市镇,群山环抱的三线钢厂"为钢而战",先是干浇钢,身体不行,总是发烧,又调到翻沙,我腰有伤,蹲下来干活疼痛难忍,最后调我到料场,指挥行车为高炉送料,劳动强度较小,两年调了三个工种。

不久高考制度恢复,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心中又燃起想读书的火焰,但可叹的是我知识水平离高考的要求相差甚远,初二才只读了半个学期,没有老师辅导,仅靠自学,数学连符号都不认识,还要每天上班,已近“而立之年”,规定也只能报考一次。我思考再三,最后决定咬牙一,不管成败,不让人生留遗憾。我痛惜流逝的岁月,倍加珍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为了能赶上这“末班车”,我心旁鹜,全身心地浸入到这书海之中,其中的艰难辛苦可想而知。

有时由于困难重重,耗神费力,导致身心极度疲惫,自测成绩又不理想时,曾灰心丧气,甚至都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一想到自己的遭遇,主任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不要胡思乱想……”和那“”的一声关门,我就血往上涌,浑身就象着了火,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便咬紧牙关,头悬梁,锥刺股,奋力以搏……结果,我高考差三十几分达到录取分数线,数学只蒙对了几分,我名落孙山,

心情可想而知。幸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又出了电视大学,年龄放宽,考试入学,国家承认文凭,我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开始了新的拼搏……

可是,这又遭到了某些同事的嫉妒,刁难,有人说过,人性最大的可恶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有些人看我上班带着书包,休息时躲在一边静静地看书,不和他们搅在一起嬉笑打闹浪费时间。他们得过且过不愿努力,彼此比比看看倒也心安,现见我如此,有人心里就有点那个,对我冷潮热讽:“哎呀,我们这里有个大学生,还没被发现,大学生,以后要拉兄弟一把哟,哈哈……”;“哎呀,这要问我们的大学生去,大学生,这个……”;而且并非单纯是语言上的挖苦嘲讽。有次我为了到厂培训科听课不迟到,干完了自己的活就提早了点下班,那记考勤的班长却扣了我过多的奖金,我与他理论,他却说:你不在班上上班就要多扣呀,没打你旷工算好的,你要奖金简单呀,和我们一样到点下班,或者去问培训科要呀",“我做完了自己的事才去的”“那不管……"尽管怒火中烧,但我还是咬牙忍住了。

但我有个“同学”同事和我一样遭遇,他就忍不住,他个性极强,劈手就把那班长的奖金抢过来了,还差点动了拳头,这下被人找到了借口,领导出面,禁止他去培训科上课,理由是:他现在还没读出来就这么猖狂抢我们的钱,将来万一读出来被提拔我们不都要死在他手上。这真是“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可笑,滑稽,但他最终被封杀。一一当然,这也与他平时有点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讲话不注意也有关。有时大家争论什么问题他总是说:“你们这都不知道,这么笨……,”“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来问我……”“我肯定比他懂得多……”,很伤人自尊,很多人反感。

我处世比较谨慎,不事张扬,有人讽刺我,我淡然一笑,不屑也不愿去争辨,他们有时争什么问题面红耳赤,尽管我知道也从不去多嘴,不去凑热闹,出风头,我知道“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我不显山露水,因此很多人都不太注意我,认为我看书听课的举动只不过是当时年轻人的附庸风雅,赶时髦,直到我“该出手时就出手”,考试取得了文凭后,组织部要调我到厂子弟中学教书,有人才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我曾亲耳听到过一个操上海口音的同事指着我对他同伴诧异地说:“啥人?伊呀?哎哟真看勿出,伊做生活老呆笨,做勿来,我一直认为伊脑子勿是老活络,有额港熏熏(傻呼呼),没想到……”,我听了后真是笑得“花枝乱颤”。

此后,我便来学校报到,试用三个月后,我便正式地成为了

一名“灵魂的工程师”,进入了另一个圈子的生活,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一一一多少年来,由于家庭的苦难,社会不公正的待遇,受到歧视,奴役,内心一直是痛苦,郁郁寡欢。光阴荏苒,眼看韶华将逝,人生毫无起色,除了出卖体力外,一事无成。生不逢时,多灾多难,展望前途,不寒而栗,本以为时乖运蹇,此生已定,只有认命,不料苍天开眼,否极泰来,柳暗花明,在“而立”之年,命运却出现了如此令人兴奋的转折。当我第一次上课听到了第一声响亮的“老师好”时,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眼睛湿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第一次对我最尊重,最有人格,最美好的称呼,我百感交集,暗下决心,不辜负“老师"这个称呼,好好工作,竭尽所能来托起明天的太阳,来……

从此,我站在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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