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照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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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花,常顾影自怜,美丽是人生幸福感浓稠的依凭。

照相记

自从有了照相术以来,为我们随时随地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影像。当然,爱照相的多是美女,姿色平平的,绝无此好。尤其,把我们的面容锁定在各种证件和申请材料上的免冠照,不仅剥夺了我们做世界公民的权利,而且,面相没有了肢体的陪衬,呆板的像个修道院的嬷嬷。

我是懒得照相的那一类,还用着十多年前的一寸小照,比之现在的我,还是满意一点的我。因为急于办事,没的用了,便必须重照了。

在一个小胡同里,我找到一家小照相馆,门帘小的像我家厕所的门,但你听听这名字“友谊”,老的像六七十年代的知青。我不敢去大的影楼,一来怕贵,二来怕人家不屑做我这单生意。小有小的经验实惠,周到而热情,大有大的怠慢,那装修的苍蝇都打滑劈叉的地面,我走进去就有觐见上帝的怯意。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照片洗出来一看,自己都没相中自己。与十多年前的那张一比,简直判若两人,怎么就寻不到当年一点儿的清秀的机灵劲。塌鼻眯眼,五官各自为政,各往各的方向散射,怎么也不能众志成城地凝炼出那姣好的瞬间。

心里暗暗埋怨着五官们:平时,你们散漫惯了,随我蜗居在家,跟着放任自流,灰头土脸的不修边幅,无人来看也就算了。可这关键的时刻,让你们归位定格的一瞬间,就不能提起精气神来,替我撑一撑脸面啊!即使无须你们把我捧上天,也不要把我摔成豆腐渣,用那焉了吧唧的菜色搪塞我吧!

我实在是不满意!但我只能说不满意的是这张照片,不满意这张形象的名片,我要求重照。我发现了摄影师的一个破绽,他修饰了我的头发,修的像一顶帽子很不自然地戴在那张不协调的脸上。所以,一切归罪于头发,一个有名无实的欲加之罪,成了我握住的把柄,接下来,何患无辞呢。

在一个人的头脸上,相信头发是最无辜的,最不能左右一个人美丑的物件。一张青春洋溢的俊脸,发型怎样变幻,也不能遮蔽她自身的美丽,只是恰到好处地烘托出她不同的个性,露有露的资质,藏有藏的理由,或酷或诙谐或俏皮或冰山美人。而世间最高超的美发师也无法让一张半旧的柿饼脸,豆蔻出刹那间的芳华。

照片是什么东西,那是镜子一样公正无私的判官,只要素面朝它,它会一点儿情面不留地还原你。除非你请了化妆师,照一张耐看的脸,却自己总也辨认不出自己的照片。本色就是力量,不羡慕那些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光鲜,我想自己离慈祥的效果还差得远呢,我只求一个端庄一点儿的效果就心满意足了。

我比谁都揣着明白,但却执着于对自己的不甘心,我四十多年的阅历就不能从心底里跑出来,为气质助助威么?虽说物质美永远是智性美和道德美的外壳,难道文化的温润就不能为沧桑沁色?刚才照的是束发的马尾,我来一个长发披肩,气质不就想当然地出来了吗?

照相的说,刚才那张照片,我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个疯子,他就好心好意地修了修。我不能怨自己长的太磕碜,我得怨他照的不好,谁让他自作主张,多此一举地修了我的头发呢,他自认倒霉吧!只好哑巴吃黄连地举起了照相机。我破散开长发,幸好有一把大马牙的梳子拢了几下,头发均匀地,滑顺纷披在了肩上,然后端然地正襟危坐,从心里走出琼瑶片里女主角长发飘飘的弱柳扶风来,自以为终于停在最美的焦距上了。

摄影师怎么觉得他的技术都是一流的呢?在他连连叫好中,我凑过头一看,真想把他的相机给摔了,简直就是一个女鬼么!那怎么行,我还得多照几张,披肩发不行,还是梳马尾,不戴眼镜的死鱼眼不行,就戴上眼镜,哪怕那闪光点翻到镜片上,花了脸也在所不惜。

摄影师换了个年纪大的,年轻的在一旁不无挖苦之意:这是写真照,你觉得不好看,就去影楼拍艺术照吧!

此时,我的五官已拿捏的都挪了位了,却怎么也找不回十多年前的那张脸了,汗水首先从鼻翼暴露出不自信,渐渐向面颊渗透开来,蚯蚓似的乱搅局,直到瞪得两眼翻白,耳根涨红,只差七窍生烟了,几番折腾,终于死心塌地了,才觉得自己实在是江山易改,本相难移矣!

回家的路上,一街的美女们衣着挺拔,环佩叮当风致魂,高跟鞋踩得马路“咔咔”地,活脱脱一群高蹈蹁跹着的白鹤。在她们后面,一不打扮二不捯饬三不美容的我,不落伍才怪呢。

但我终究还是不明白,后悔投错了照相馆,谁让我找了这么一个鸡毛小店,如果到一个大一点的,更专业一点的相馆,或许自己没有这么惨吧!此念一出,我就忍不住想掉头再找一家,如果照相馆不收钱的话,我有走遍全市区相馆的恒心,货比三家吗!

人脱俗了,才能驾驭得了滚滚红尘。我终究没窥破自己,依然抱起逆转乾坤的幻想。

回到家,我找到十多年前,那张自认为满意的照片,翻箱倒柜找到照片上的那件衣服,我想穿上它找到当年的感觉和风采。真是人旧不如衣鲜!很多年没上身的衣服还保持着原样,穿在身上却感觉瘦小了点儿,那时,可是因它肥大而搁置衣橱的啊!衣服还是那件衣服,紧绷绷地套在身上,跟裹尸布似的,谁让我总想找当年的感觉呢?抻一抻翘起的衣角,凑合着点吧!

我特意找到了当年为我留影的老相馆,摄影师戴上老花镜,对着我颤巍巍地举起照相机的那一刻,我发现他也已老态龙钟了。

在那个抓拍到的瞬间,生理的秘密已从那扇心灵的窗户镂刻了我,活了四十多年了,才发觉我成了斗鸡眼,不禁感慨良多,不认输又如何,林暗草惊风啊!

唉!同一家相馆,同一位摄影师,同一部相机,那位小朋友的相片多么活波可爱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灵光四射,从照片里就能电人似的。还有那一枝花似的少女,青春夺人的,生生比试出自个儿的尘姿陋质来。

美国总统林肯说:过了四十岁,一个人就应该对自己的相貌负责。如此说来,我还是识相点,斗鸡眼就斗鸡眼吧,一点兴师问罪的勇气都没了。

没过几天,女友打电话来,苦不堪言地说,她的照片比身份证上的还难看呢!她可比我年轻漂亮,若我没有此番照相之经历,肯定会撺掇她多去照几张。我不无安慰地说,人老了,跟相片较什么劲,打铁还需自身硬,照相还得趁年轻。再过十年,现在也是那时的修订版呢!俨然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放下电话,长舒一口气,我们同是青春沦落人,让我顿时找到一点儿在岁月面前的平衡。

据说,照相之术初来本土,青烟一冒,国人多怯于它的勾魂摄魄,我身上似乎还遗传了点儿这种劣根性。每次留影,不亚于听到新年的钟声,声声催魂,似乎再现了岁月的假想敌,操着一把时光的雕刀,逢沟过沟,逢坡开坡,与尘同光,发愁的抬头纹,爱笑的鱼尾纹,尽情地蔓延和覆盖,一凿又一凿,毫不留情地在你的面容上,一直在进行悄悄的整容。

每一次遇见照片中花褪残红的自己,仿佛看到一些生命的密码也暗藏于此,我是谁?是照片上的人走遍了我的全世界,唯有她承载了我飘忽的生命。这样的时候,我只想一个人坐在书香的清廉和寂寞里,静静地读一张照片背面所深隐起的内心的自美了。

所幸,面容所承载的仅仅是生理的变化,外在美逐渐跌落滚滚红尘中,恰是智性和道德的美丽指数飙升之时,生活的阅历会让智慧和胸怀悄悄生长在内心里,使他饱经沧桑,重塑人世间美的财富,美的力量,美的自信。

自古红颜多自喜,在此,就让藏在合影群体角落里的自己,默默挺住一个耐看的姿势,观览人世,思无邪。

(原创作者:绿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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