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鲤河的记忆

本文已影响 2.16W人  艾克

沮水河的上游有个约一公里的河段叫鲤河,鲤河两岸夹山,悬崖峭壁。其间狭窄的河床经过河水千万年的冲刷、洗涤、浸淫,形成一条深而不幽、遮天蔽日的峡谷地带。枯水季节,河水潺潺,如同溪水,尚且温驯。

鲤河的记忆

若到汛期,波涛凶涌的洪流赛过猛兽,横冲直撞,狂奔而下,所到之处,无可抵挡,连巨型卵石都难以对垒,被洪流挤兑得互相撞击摩擦如同滚雷,轰隆声不绝于耳。置身于鲤河岸边看那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洪流,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形成巨大的浪花,直觉中那岩石已被巨浪撕碎、吞噬,看久了,晕眩得连人也感到被卷进急流;再听那响彻云霄的涛声恣意的宣泄、叫嚣,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摧毁了世间万物,更加异常恐怖。

鲤河顾名思义,因鲤鱼多而得名。早几代人的时候,下游的鲤鱼要到上游产卵,得乘河水上涨之即,迅速穿越逆流到达上游寻找适合繁殖的地带,进行交配。否则,河水一退,河床的落差便阻隔了鲤鱼的迁徙。鲤河涨水来得快,落得也快,因此,成群的鲤鱼往往不能到达上游的,只能滞留在鲤河各个深浅不一的水潭。

这时,居住在河岸的人们想吃鱼了,随时便可以撒上一网,绝不空手。不过,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时候,感到鲤河已是浪得虚名,鲤鱼很少能见得到,反道是衍生出一些名目繁多的杂鱼,所以鲤河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然而,鲤河的鳖(又叫甲鱼,家乡人叫团鱼、俗称王八)却多得令人称奇,就连驻扎有鳖的水潭人们都会给它们命名——大王八潭、小王八潭。

儿时,我除了爱到舅舅家,就是到我姨奶奶家玩耍了,因为我姨奶奶家就住在鲤河的下游岸边,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能在他们家随时都可以吃上鱼,因此,我成为他们家的常客,想去的时候,抬抬腿便去了。姨奶奶家孩子多,但都高我一辈,我得叫表叔,他们都比我大许多,于是我就成了他们的跟屁虫。

记忆中的一个严冬,表叔们跟随大人们下到鲤河捕鱼捉鳖,姨奶奶自然不准我跟着他们去,怕我冻着摔着、更怕我被水淹着,为了阻止我哭闹,就装模作样搓搓手,变戏法样的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酥饼,冲着我鼻子一打开,香喷喷的,于是我就乖乖的回到炉房,一边烤着暖烘烘的柴火,一边用舌尖慢慢地享受着令乡下孩子嘴馋的小酥饼。姨奶奶在灶间里忙着,还得有一句没一句地隔着窗跟我搭话,无非都是哄小孩的那一套了,我嘴里也忙着,就有一句没一句“嗯啊”地回应着。

当我把那个小酥饼舔食完咂咂嘴巴回味无穷的时候,几个表叔同大人们一起回来了,直听到大表叔老远地叫喊,说抓了多重的鱼、捉了多大的鳖,几个小表叔也似一阵阵鸦雀,叽叽喳喳的跟着吹捧一番,张扬得快活极了。

接着就是杀鱼杀鳖。大表叔把菜刀磨得嚯嚯的响,几个小表叔争抢着准备水、盆、砧板,等到一一就绪时,周围已站满一圈人了,有大人、小孩,还有被大表叔吆喝声引来的邻家的大人、小孩,都是看热闹的。大表叔用大拇指肚舔了舔刀刃,觉得够锋利了,就非常得意地表演起了宰杀功夫来,只见他把手伸进鱼篓,利索地抓出一条鱼来,唰唰两刀就打完了鳞,再一刀就开了膛破了肚,顺手一扒拉内脏就给掏空了,丢进盆里的鱼还在跳。

紧接着大表叔又把手伸进了鱼篓,这一回抓出来的不是鱼,是海碗大的一只鳖,那鳖凶猛异常,绿豆小眼一眨不眨地窥视着大表叔那把雪亮的刀,作好随时都会攻击的准备。就在这时,人堆里突然挤进来一个小屁孩,两腿一叉站在了最前面,大表叔叼着烟、斜拉着眼看了看那小屁孩开裆裤里露出的命根子,再看了看手里的鳖,就坏坏地把鳖头冲小屁孩的命根子前很快地送了送:“小心咬掉你的雀嘎子”。吓得小屁孩两腿一夹,撅屁股就跑,边跑边哭,众人哄笑。

于是灶间里就冒出骂声:“你们这些死娃子,他才多大点儿,经得起你们吓,哎哟哟!乖孙儿,你莫怕啊,快到姨奶奶这里来”。那个被吓破胆的小屁孩就是我,那时我已四、五岁,可还穿着开裆裤。

少年时,跟随表叔们打鱼捉鳖早已是不在话下了。但居住在河岸的人们并不是天天都可以打鱼捉鳖的,繁忙的农事纠缠的人们好像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秧,只有等待庄稼活伺弄得美美的,相互放心了,才有一番闲工夫。当然,若要是碰上好天气或想打打牙祭的时候,即使再忙也得忙里偷闲撒上几网。

就在那年麦收季节的某个上午,大表叔在田间里用刀背锤了锤腰,放眼看了看鲤河跃出水面的鱼儿,又手搭凉棚看了看太阳,自言自语道天气好不会有雨,于是就丢下手中活计,招呼我们敢快下河捞一把,我们欢呼雀跃,自然响应。

初夏,是“麦子黄,鱼儿旺”的季节,正是各种鱼类产卵活跃期。此时的鲤河下游的大王八潭,在日光的照耀下了,大大小小的鱼儿成群结队,不断穿梭于温暖且泛着绿的水潭里,时而浮出水面,击荡起一片片粼粼波光,闹腾得我们心里直痒痒。

等二表叔飞一样拿来渔具的时候,我们早已光着个腚下了水,用树枝不停地拍打着周边水面,将鱼往王八潭深处赶。待进入水潭的鱼一平静下来,大表叔就接过二表叔手中已经理好的鱼网,站在潭边,扭身来一个很潇洒地斜抛,只见网撒得很开、很满,圆极了,在锡脚重力的作用下,网衣很快罩入水中,大表叔紧紧抓牢不断下坠的网绳,不一会儿,网绳开始猛烈地颤动,鱼进了网,喜形于色的大表叔感到这一网的分量,便松开一只手,放在嘴边唾了唾,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用双手抓牢网绳,收网了,边收边抖动,以便网脚紧紧扎住网内的鱼,防止外逃。待网拖到岸边时,粘在网上大大小小的鱼儿连拼个鱼死网破力气也没有了。仅这一网,收获颇丰,足足有七斤八斤的。

就在我们撅着屁股将网里的鱼收进鱼篓的时候,三表叔突然猫下身,捅捅大表叔的背,指指不足二十米远的河滩上,当我们目光聚集到三表叔所指得那个地方时,都惊呆了,只见黑压压的好大一片,那可是轻易不浮出水面的鳖啊,它们全然不顾所处的险境,却把场面折腾的热闹非凡。小个头鳖争强好胜,把那里作为角斗场,相互对峙、厮打,凶猛的可以一口吞下另一只鳖头,看起来煞是有趣,当然大多是闹着玩的;而大个头鳖竟大着胆子,翻个身来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躺在沙子上美美地受用着日光浴。这可是机会难得,何不乘此来个围阻,于是大表叔如此组织一番。

家乡有句俗语“精敏得像个王八”。当我们手拿树棍,躬着腰,虾着背,步步向目标紧逼,正待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围捕时,一只非常机警的鳖发现了我们,而后所有的鳖都发现了我们,只见那些大鳖伸长了头,顶着沙子顺势一扭身,竟然翻转过来,撇腿就往水里逃,小鳖们也停止了打斗,哗啦啦地一片,争先恐后,只恨老娘再多生出两条腿来才够用。二表叔一看这阵式,说要坏菜了,立马撒开脚丫子,拔腿便追,连薅带踩的收拾了好几只。

小表叔眼看一只大的马上要逃到水里了,也光着脚去踩,可他就没那么好运,踩在脚下的鳖实在憋急了,扭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脚指,殷红的血顿时渗了出来。

记得那天中午,除了那只咬了三表叔的鳖,其它所有的鱼呀鳖啊都给予了善待,皆一刀毙命。唯独那只是给烹死的,原因就是不该咬了三表叔。想当然,那只鳖死得很惨烈,开始时,在冷水锅里还游来游去,不知有多快活,等柴火燃旺起来,水温慢慢升高时,它才意识到自己完蛋了,想跳出水锅,这时三表叔就给加了厚重的木制锅盖,不久后,水沸了,鳖也就给活活地焖死了,可它的头却伸得长长的,竟顶起了那沉重的锅盖,大有宁死不屈之精神。

晌午饭在姨奶奶的操持下,煎、蒸、炸、炖、炒,弄了一桌全鱼宴,尤其是那一大盆浓郁可口的青椒炒鳖肉,放在桌子的中央成为一道主菜。桌上,表叔们和大人们大杯大杯地喝着廉价的白酒,充分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午餐。只可惜,表叔们不胜酒力,饭后在去麦田的路上,三个人象摆地瓜一样被放倒在水渠边,冲着水渠吐得一塌糊涂,吃进肚子的什么鱼肉呀鳖肉啊混合着酒水一起全都顺着渠水淌走了。

那日傍晚,好象还下场了暴风雨,熟透的麦子如同表叔们醉了酒一样,铺天盖地倒在田里,气得我姨奶奶一个劲地骂,骂老天不长眼,骂表叔们不懂事,误了地里的庄稼。

多年后回老家,再次走过鲤河,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姨奶奶这老一辈多已离开人世。几个表叔再也不是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表叔了,他们早都各自成了家立了业,住进新建的民房,过上了现代农民生活。可鲤河还是原来的鲤河,但看起来又不是原来的鲤河,由于河水大部分已分流到发电用的引水渠里去了,流量小了很多,于是便没了先前那般恣意咆哮的河水。河水里的鱼没有了、鳖也没有了,人们过度的捕捞,最后连虾子鱼苗都绝了种,唯独只有喘息的涓涓细流,仿佛在诉说诸多的不应该。

2012年4月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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