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山药秋

本文已影响 1.69W人  靳文亚

我们那里管“山药”叫“shǎiyao”,听起来很土的。三十多年前的秋假感觉很漫长,而山药秋占据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山药秋

那时贫穷,劳动是光荣的,劳动人民是可爱的,我们很乐意在社会主义大课堂里锻炼自己。以生产队为单位,收玉米、谷子等与种麦、刨山药几乎是同步进行的。因为旱地多,山药占了接近一半,山药亩产在4000斤上下。我们这些学生,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三四岁,一般由一名年长者带队,在山药秋里主要任务是割山药蔓,每个人背个筐,可选比较嫩的叶子带回家,喂猪,或者人吃。先割的是火秧,等霜降后才是条秧。用手攥着蔓割才是规范,赶上天冷或者山药蔓厚,有时候几个人合作割着往后卷,镰刀不快的话,往往连根拽起。

一般是前边割蔓,后面刨山药。大人们刨山药的姿势很美,他们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看上去是在享受收获的喜悦。每个人刨两个眼儿,早到头的男人可以抽地头烟。我们那时候很希望能加入这刨山药的行列,也试过,无奈镐太重,三两下就不行了,刨出的山药伤痕累累、丢三落四。比较规范的是:看看山药的长势,前后左右各一镐,而最后一镐要用力,力求将山药全部兜出来。如果有伤耗或丢失,再去寻找,彼此也是互相提醒的。要用劲儿,还有巧劲儿。

山药的放法也讲究的,一般是六个眼放一沟儿,摆出来一看像艺术品,齐整、大气。那时的玉米秸秆要烧柴禾的,野兔们蜷伏在隐秘地方,甚至就离我们不远,忽然就撒丫子奔跑;小孩们觉得兔子跑得不快啊,就冲出去,结果不是动物的对手,偶尔逮个小幼兔,又摆弄不熟的。蝈蝈是常见的,大肚子蝈蝈可以烧着吃,不过我没有尝试过。能找到红瓤山药那是很兴奋的,最有乐趣的是烧山药。

找个坡坡坎坎,用镰刀挖个土膛儿,先点干草之类,然后再找小木棍,等把里面烧得黑烫后,将寻找到的小块儿山药放进去,埋在火炭中,再用脚狠踹,封死洞口。等晌午时,可以挖开去吃的,糊炭的时候多,半生不熟的,但是吃起来蛮有滋味的,手上、脸上往往带上黑彩。镰刀伤到手脚的事经常有,一般不用简单包扎,有的就是撒上泥土止血,“轻伤不下火线”,没有一个娇里娇气的。

因为农业学大寨,上边有检查的,我经历过几次中午等着送饭的。生产队常做的是小米红豆饭,外加稀汤,那是可以满足每个人的胃口的。一般是自家送饭,队里指派专人在临近晌午的时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收集做好的饭,各家往往用自制的书包盛着,上乘的是白面葱花饼,也有的是夹有山药面的包皮饼,也有小米饭和窝头的。到了地里,风吹土扬,寒气袭人,每家可以凭印象和标记自取的,从没有过误差。

于是,以家庭为单位开始了午餐。年老体弱者,是凑合着吃,大家吃后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息片刻。大人们语言极其丰富,比如巧妙地运用双关语,有的谜语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一揭晓则让人哈哈大笑。他们互相调侃,有的不堪羞辱,以摔跤、追逐或者扬土表示反击。不时有旋风从山边,也从远处,卷着尘土、柴草、叶子,打着旋儿飞腾,那阵势,好像能把小孩卷上去。赶上吃饭,你是躲避不了的,满嘴的沙尘成为家常便饭。大人便说旋风正转、倒转的讲究,赋予其神话的色彩。鹞子扑棱棱飞过,老鹰在我们头上炫耀着自由滑翔、定点停歇的拿手好戏,野兔不时蹦蹦跳跳地越过沟坎,那都是村里不多见的场景。

割蔓要负责择山药、装山药的,大人们只在干完活在帮一下手的。队里有两辆马车,火秧是要运到牲口棚或者村中间的一个宽阔地带。晚上,提灯亮起来,几个懂眼的围着山药堆转几遭,和会计估摸个数,然后会计的算盘啪啦啪啦地响,按照人口、出工比例,算出每家应分数。参与分山药的人要记工的,挥动大铁锹的是两个壮劳力,是齐着地皮装,不挑不拣,没亲没后,还有过筛子的一道,那个大筐需要两个人抬,一个人看秤报数,就有猜测是谁谁家,但只有最后一秤报完时,会计才高声揭开谜底的。

运山药,用的是小推车。我从能推小车后,就参与了运山药的任务,算是我替代父亲和姐姐的力所能及的家务活。那时,我家算最远的。假如在牲口棚分的话,要上三个坡、下一个坡,往返两华里多。我家七口人,算大户,我只推个平车,大约100多斤,弟弟为我把坡,后来和叔伯兄弟合作,谁家的先分出来就突击谁家的。在漆黑的夜晚,有时真的翻车,还要重新装的。最多的年份,应该分到近万斤的。

山药到家了,大块的拣出来,留着吃玉米粥,留着磨团吃凉粉、灌肠子。擦山药是家庭妇女的长项,有的夜战,将山药洗一洗,有黑丁的要剜掉。晒山药干,首选是自家的石板房,正面、阴面全晒上,有的人家,就用扁担当绳子,有的用废弃的三角带订接上当绳子,绳子断了不稀罕。也寻找山边、河滩地,后来就地擦了均匀一撒。一般三四天就可以拾了,赶上阴天,那要不顾寒冷,不干也要拾回家的,否则一经雨,山药干就有黑斑甚至发霉的。拾到家中,有的还需要在炕席上晾晒的,直到装进麻袋或者玉米秸圈子,才算歇口气的,来年的生活似乎可以对付过去了。

也有个别队,感觉哪块地长势不好,其他活儿也棘手,便刨得马马虎虎,甚至动用牲口用犁杖耕,虽后面有捡的,明铺暗盖的,与“颗粒归仓”要求相差甚远了。队里的山药地要耕一耕的,小孩们在后边拾山药,那也是队里的。只有等村里都耕过了,才用大喇叭告知,允许人们去撅山药。有的半天能撅一筐头,多的一冬能撅上千斤,主要是喂猪。

我们直到秋假后开学,山药还没有刨完,条秧还等着呢。条秧是在地里分,长得好的块大,不好的毛毛根多。每家都有山药窖,深三丈多,有供上下的脚蹬儿。如果是盖得严实的,需要点燃柴禾扔进去,到了底仍着火说明平安,否则用绳子绑个草帽什么的往上兜风。因为贸然下窖致死的事不是偶然。清窖,是将窖底的淤泥、柴屑等抻上来,膛儿要见新茬,最后往里泼水。好多人家在离地约两米的地方弄个二膛儿,主要是存放冬天吃的大块山药,吃粥时放或者烀着吃。

我在生产队劳动,每天挣2分,等年终结算时,一个工值不到5角钱,算起来我一天挣1角钱,当时不计报酬的,也没有那心计,所以心情很畅快的。那些年,在保定居住的大姑回来,只要不是夏天,我们总要让她带走一些山药。冬天,围着个火炉子,盖上火盖儿,用个旧洗脸盆,扣上一圈山药,捂严实点,山药不糊,香气弥漫,比现在大街上卖的烤红薯好吃。

作为家庭联产责任制的过渡,曾经把要收获的山药地,分出地垄,承包给农户刨。队里有专门检查的,用铁锹撅一撅,讲明不合格的返工,最后皆大欢喜,又集中到队里分配。到上世纪末,老家的旱地比例很少了,山药基本退出了种植,山药窖陆续被填埋了。山药秋没有了,就连麦秋也淡化了,山药成了农家的稀罕物。我在入冬后喜欢吃山药玉米粥,每当看到妻子买回三几块红薯,我就脑海中浮现出“那时”刨不完的山药,家家成堆的山药,窖里取之不尽的山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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