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温

秦昭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十一月。

在咸阳前往杜邮的大道上，一列队伍在死气沉闷的挪动着，中间一匹白马甚是亮眼，座上那位虽已胡发斑白，却一身白晃晃的铠甲，显得气宇轩昂，眉宇间透露着杀气。这位身份不一般的人物，只见他半趔趄着身子，随马上下颠簸，不断回望，眼神怅惘，像是和谁告别似的。

萧瑟的北风呼啸的肆虐着，吹着那一路行军队伍左摇右晃，那高高竖立的大秦军旗更是哧喇作响，一路上只听见令人烦躁的脚步声，哒哒嗒嗒，哒哒嗒嗒……

到了杜邮，那位老将军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两日再走，由于没有比他职位更大的，众人只得同意。

一日已过，一匹快马飞奔而来，跳下一位带话的，那人转达给老将军秦王的话：即刻奔赴灭赵前线，不得有误。

老将军听后，起身领过，闭上眼睛，沉思片刻，随后回复王上：臣下实在病重，容再宽限几日。

又两日过去，忽降大雪，鹅毛飘舞，纷纷扬扬，天地一片苍茫。老将军身上的白铠格外亮眼，反射出惨白的光芒。老将军不断咳嗽，一次大咳竟咳出一滩鲜血，在白毯一样的地上，那滩鲜血格外殷红，红的吓人，红的可怕!

中午，一阵马蹄声逐渐清晰，由慢而快。先是雨点嘀嗒，后来大雨点声劈头盖脸的传来，最后冰雹叮叮咣咣的落下……忽而，一声清脆而悲哀的马啸，一位侍从飞身下马，掀起大帐门帘，面向老将军。他轻蔑的说了声：请，白将军。随后从身后端出一只锦盒，递给老将军。

老将军颤抖的打开锦盒，看见一柄刃如秋霜 寒光闪闪的宝剑。他仰天一叹，转身大笑起来，而后转悲。

这把宝剑，老将军何止是见过啊，那是他当年攻克楚国都城郢城以后，发现这柄锋利无比的钜阙。这把剑出自铸剑大师欧冶子之手，自然仙气非凡，非普通刀剑可比。楚军攻下越国都城后，此剑落入楚王之手。这把宝剑，是象征着老将军的赫赫功勋，宏伟战绩啊!最后，老将军把钜阙献给了秦昭王，秦昭王非常喜爱，将此宝剑藏于御书房，并且重重赏赐老将军。

在前几个月中，秦王还赐给他这把宝剑，让他指挥长平之战，借着宝剑仙气，老将军所向披靡，大破赵军，最后坑杀四十万赵军士兵，使赵人听到老将军名号，无不胆颤哆嗦。……

现在呢，秦王急迫想灭赵，老将军不同意，说了时机未到，又有小人吹风，秦王竟然送来这把老将军呈献的宝剑，令他自刎，真是造化弄人啊!

老将军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剑从，绕过剑脊，寒光之上，确实清寒冰冷啊!

想起他白起一生为国征战四方，伊阕之战大破魏韩联军，攻陷楚国国都郢城，长平之战重创赵国主力，功勋赫赫，无人能当。平生大小七十余战，没有败绩，歼敌一百多万，莫大的功劳啊!老将军不禁双手握住剑茎，准备挥舞宝剑，不觉剑柄也是热气腾腾的。

不禁挥舞着一套雷落山，锋厉而不失圆润，霸气而显老成。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老将军身着白铠，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真是一道银光营中起，万里已吞敌虏血。只看的旁人呆口瞠舌，定在地上，不一会儿俨然成为一个个雪人。

忽然，老将军一个落地不慎，然迅捷反身用剑撑地，往地上又吐了一口鲜血。看着那滩红的刺眼的血，他回想起许多画面。那些被坑杀的赵国士兵，尸身成山，血流成河，还有拼命砍杀的秦军将士，身上沾满了鲜血，仍挥动的着刀戈……这挂着一统天下的幌子的战争难道真的正义吗?老将军紧闭双眼，仰天长叹。

老将军低头抚摸去见剑首佩戴着的柔滑的剑穗流苏，看着那蓬松飘逸的流苏，不禁想起他的妻子，澜儿那雾鬓风鬟的头发。‘我半生戎马，无法常陪你花前月下，只是辜负你如花年纪，独守盼归。若有来生，我宁肯舍弃鲜衣怒马，华盖荣华，只为你深情如一，拱手天下!唉，澜儿——永别了’。随后只见一滴浊泪乘着雪花，滑落在一地白羽之中。

瞥见那准备看到结果的侍从，他又想起秦王不念功劳，狠心驱使抱病在身的自己打没有希望的征伐之仗。最后又送来他熟悉的宝剑，很是痛心啊!‘我多年征伐为你大秦，最终还是待我如走马，也罢，也罢，希望以我的鲜血来洗脱我的罪孽，以我的死去换来一时的和平罢，来生再也不配剑挽长缨!’

罢，将钜阙猛然插入胸膛，优雅的向后倒去，荡起半人高的雪花，任红的刺眼的血液肆意横流。须臾，雪花埋没了老将军，依稀可见红的背景。营帐外的军士们皆默然而立，行军礼。

那侍从不耐烦的向前走去，从一个雪堆中用劲儿拔出钜阙，只见剑面上红血清晰，冒着热气，飘落的雪花碰到剑面即化。那人也不擦拭，直接放入锦盒中，扬长而去。

营帐里，滴落的血珠融化穿透了半膝高的雪层，呈线状延向咸阳的方向。只剩下行军礼的雪人和一堆愈来愈高的雪墓，营帐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雪蝴蝶还在飞舞徘徊，洒洒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