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藏的独白

倘若我想准备一个时间胶囊，那么我会往里边放些什么呢？我会放入一本我最喜欢的书，是村上春树的《舞！舞！舞！》，里边划着最令我心动的词句，记着我每次重读时的笔记。我会放入一副我最开始使用的网球拍，廉价的很，是附近超市里沉积已久的滞销货而已。但是再放进去之前，我一定会亲手把拍子连同拍套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除此之外，我还会放入此刻我的照片，以告诉五十年后的我，五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唔……不行，我还得放进点什么，还必须是能够真真切切地表达出如今的我的某样东西。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是文字，是要放入这为期五十年之久的时间胶囊里的一封独白。

这封独白的正文一定是以“那时候的我”开始，而以“那想必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不是吗？”结束的。独白的正文如下：

那时候的我始终无法清晰地掌握自我这一存在，也许它委实过于渺小，以致与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像和泥浆一般混在一起。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应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更不知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是像看不透别人一般读不懂自己的内心，而时间长了，我也就置之不理了。

后来，我开始融入人群里，看人们做的事，听人们说的话。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开始做着别人想做的事，说着别人想说的话。总而言之，我逐渐地把他人的自我当成了我的一部分，仿佛是指挥着他人的遥控器不知怎么的，就都与我的内在线路连接上了一般。我在这一阶段逗留了相当长久的时间，有十七、八年的样子。

而转变的契机是在大学期间里与我不期而遇的。那一次，我来到了校图书馆的四楼，成排书架上的累累书籍给予了我莫名的平和与宁静。无意间翻开了其中的一本书，里边掉出了一张前人用作书签的空白明信片。我不由得大喜过望，立马借下了该书，是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这本不足100页的短篇小说给了我难以置信的阅读体验，犹如一柄巨锤猛击在我的内心深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强烈震颤感。在这种震颤感的驱使下，我阅读了更多的小说，认识了更多的小说家，其中正包括了米兰昆德拉和村上春树。我想后来我会疯狂地迷上网球这一项运动也与这种震颤感脱不了干系。只是与小说略有不同的是，网球带给我的震颤感是施加在了我的肉体之上的。如此一来，我白天与相约的球友打网球，夜里则与我所衷爱的小说为伴。随着肉体与精神上双重的震颤感一日日地加剧，我开始认识到，自我这东西因人而异，而听从于他人的自我这一行为又会是多么的危险。

然而遗憾的是，至今我也还未找到真实的自我。我幻想着他的面孔，期待着与他的初次邂逅。到时我一定会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是多么想早一点与他相遇呢！但是，也许他会扬手制止激动不已的我，劝慰我说，“不迟，不迟。时间刚刚好。”当然即使如此，此刻的我也很清楚，找到自我也仅仅是一个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但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与自我的偶然碰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但是，五十年后的我相必早已与自我朝夕相处三、四十年之久了吧。两者早已融为一体，并在属于他们的道路上走出了好远的一段距离了，甚至是早已跑完了全程也未可知。诚然，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还在路上不懈地奋斗着，或许并正为眼前的难关而头痛着呢！沿途的荆棘与挑战之多，是可以想见的，甚至也有可能我得为了远方的那个终点继续不断地努力、再努力，以致终其一生。但是请相信我，即使如此，那想必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不是吗？

没错，我就要这样写，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后折叠起来。然后，将这一封独白夹在《舞！舞！舞！》中主人公与羊男相遇的那一段里，再连着早已洗干净的网球拍一同放入时间胶囊里。最后，它将深埋地下度过五十载的春秋，等待着到时早已垂垂迟暮的我小心翼翼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