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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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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冷,真的是你么?”

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三十四)

这轻声的呼唤,宛如来自地狱的声音,瞬间就凝固了冷星月。

当目光如丝般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时候,不得不感叹,解不透,这弄人的造化。

采桑儿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却止不住,滴落在胸前。

冷星月抖索着伸出手去,又抖索着要缩回来。采桑儿一把抓住,紧紧握着,紧紧贴在自己的脸庞。

百感交集的采桑儿再抑制不住,哽咽一声,埋进冷星月怀里,放声大哭。

二十二年了,她等了他足足二十二年的时光。有多少爱啊,可以经得住二十二年的等待!

冷星月是我同班,也是我同乡,从县二中考来。

孤陋寡闻的我问他:“你真的姓冷?”

他给我背:“冷訾辛阚,那简饶空。”

后来找了《百家姓》来看,还真有这么一句。

如果说一个冷姓扩展了我的认知的话,另一个姓,则是颠覆了我的认知。

这个姓《百家姓》里都没有,姓采。

采桑儿不是我们学校的。

她们银行学校与我们财校只有一墙之隔。

冷星月一再跟我强调,他与采桑儿的相遇极具戏剧性。我倒觉得,他所谓的狗屁戏剧,只是在为他的厚颜无耻找借口。

那天采桑儿进城,和冷星月在狗头村的公交车站相遇了。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两个人的小站》那首歌,那时就已注定,这会是一出忧伤的戏。

那天多风,那天也多雨。

那天的采桑儿,撑着一把紫色的油纸伞,穿着大红色的上衣,搭配一条翠绿色的裙子。

这样的搭配犯了大忌。

俗话说得好:红配绿,丑得哭。

丑虽丑,但这种搭配,却带来了异常强烈的视觉冲击。

冷星月叹息:这女生,穿得可真丑!

一叹之下,却再也挪不开他的眼睛。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这不公平,这真的很不公平。”

我烦了,喝斥他说:“人家穿人家的衣服,关你鸟鸟事。”

他说:“她穿她的衣服,为什么要把我搭进去!”

疯子,这他娘的就是个疯子!所以,我再也懒得搭理他。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曾想,这狗造的,在山坡遇到采桑儿的时候,竟然拦住了人家,一本正经地跟人家说不公平。

采桑儿吓得,三魂不见了二魂,拖着女伴绕开他,一溜烟地逃跑。

他不依不饶,冲人家直喊:“有本事拉开了架式真刀真枪地干,偷偷摸摸搞突然袭击算什么本事!”

你听听,这就是他所说的戏剧化的故事。人家穿衣服又不是针对他,闯进了他心里也只是他一厢情愿,他非要说人家不道德,不仗义,搞突然袭击,偷偷摸摸就要了他的心。

见过厚颜无耻的,但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

要是采桑儿不那么三八,像别的女生那样当他是疯子,不予理睬也就算了,她非要多方打听,想要弄清冷星月的底细,来一探究竟。

有一次在山坡,她反过来拦住冷星月,问他说:“你为什么说我不公平?我又不认识你。”

冷星月理直气壮地说:“那天,你撑把紫色的破油纸伞,穿俗不可耐的红色衣服,丑得发呕的绿色裙子,我心里说,这女生这打扮,可真她娘的丑!可不知怎么一回事,自此以后,你就呆在我心里不走了。所以你说,这公平吗?想要我的心,你光明正大地来拿啊,搞突然袭击算回什么事?”

采桑儿莞尔一笑,心想这人还挺有趣,想追我就明说,还弄得这么有情调。一念之差,生出了和他交往的心思,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情侣。

我哈哈大笑说:“冷星月,这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追女孩的方式。”

采桑儿说:“没错,我们看法一致。”

我伸手给她,想要和她握手。

她笑了笑对我说:“可是我喜欢。”

我用头去撞墙,别拦我,我撞死算了。

冷星月说:“不是,我是真的觉得不公平。你说,就那么稀里糊涂爱上了一个人,冤不冤啊我!”

采桑儿柔柔地看着他说:“阿冷,你真的爱我?”

冷星月柔柔地看着她说:“桑儿,我真的爱你。”

我默默地裹紧衣服说:“别惹我,我冷。”

俩人哈哈大笑,说:“冷死你活该。”说完,不再理我,手拉着手上了蛇山。

这甜蜜的一幕,长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毕业后各回故乡,相爱的人啊,劳燕分飞,成了我们那一代人挥之不去的痛。一个户口本,成了我们过不去的坎,毁灭了多少美好的爱情,留下了多少割舍不下的痛楚。

思念,是思念者的标签,越是相爱至深,越是愈发鲜明。

采桑儿的父亲对憔悴的女儿说:“放手吧,姑娘,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你承受不了这份感情。”

形容憔悴的采桑儿捋了捋头发,轻声吐出两个字:“绝不!”默默地思索半晌,又说:“爸,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父亲对她说:“儿啊,两地分居,那不是个事啊。”

采桑儿说:“要么他调过来,要么我调过去。总会有办法的。”

调动工作,说起来是一句话,实际操作起来,比登天还难。几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眉目。

因为工作关系,父亲常往南边跑。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南方沿海城市大显身手的时候,父亲对采桑儿说:“女儿啊,看来,你要想和他在一起,就只有去南方闯一闯一条路了。我在Z市认识一家银行的行长,人家说了,你愿意过去,随时欢迎。”

考虑了两天,采桑儿给冷星月写了一封信。

冷星月很快回信,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她去哪儿,他就跟着去。

采桑儿心里又甜,又充满着对未知生活的迷茫。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纵是天崩,纵是地裂,她也毫不在意。

她去了,她义无反顾地去了,她坚信,迷茫中,一定会有她想要的幸福!

在Z市一晃半年,采桑儿逐渐安定下来,却一直没有等来她的阿冷。

南方的Z市没有冬天,但因为一封信,Z市的季节变得异常寒冷!

那封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桑儿,忘了我吧!

采桑儿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冷星月会变心,他们说好了,会相爱,用尽一生。

信,一封封寄出去,却一封封石沉大海。结果有一封,寄到了我手里。

破旧的小酒馆里,昏黄的灯光。粗陋的酒杯中,余着残酒…红着眼的冷星月,低沉地对我说:“刘文文,我不管你跟她怎么说,但千万别说我父亲的事。你就说我是个混蛋,是个无赖,是个负心人,怎么解气你就怎么说,但千万别说我父亲的事。我不能误了她,刘文文,我不能误了她!”

我吸了吸鼻子,我无言以对!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却过于粗暴,过于无情!

就在冷星月收拾好行囊,准备去Z市与采桑儿相会的时候,匆匆赶来与小儿子告别的父母,遭遇了车祸,母亲当场毙命,父亲抢救了过来,却是高位截瘫。

哥哥姐姐推了个一干二净,冷星月义无反顾,承担起照料父亲的重任。

父亲嚎啕大哭:“儿啊,让我死吧,让我去找你的母亲,你去找你的桑儿吧,那么好的人,错过了,你上哪儿找去。”

冷星月不说话,打来热水给父亲擦拭身子。

父亲绝食,冷星月就捧着饭碗跪在床前,说要死一起死!

父亲拗不过他,除了嚎啕大哭,就是老泪纵横。

父亲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冷星月说:“爸,你养了我二十多年,我陪你走完往后的日子。”

父亲冲他吼:“老子不要你陪,你给老子滚!”

冷星月说:“滚不了,我是你儿子。”

父亲挥舞拳头,疯也似地痛捶墙壁。

终于有一天,下班回家的冷星月,在单位门口遇到了采桑儿。

她先找了我,我心一软,我带她来的。

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相顾无言,无声更胜有声…那个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场景啊,我想忘,却总也忘记不了。

清醒过来的冷星月冲我吼:“刘文文,你带她来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吗,让我媳妇知道了,你让我怎么跟她说?你想害我啊,是不是?”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结个鬼的婚,穷得就只差当裤子了,还有个瘫痪在床的老爹,哪个女的能看得上他。

我说:“人家桑儿既然来了,不见上一面总不合情理。”

冷星月说:“刘文文,你要是我哥们,赶紧领她走,领她去你那儿去。”

伤心欲绝的采桑儿,一言不发,转身就跑。我不知所措,俩人俱心碎欲绝,我一时不知道我应该管哪一个!

冷星月一脚踢在我的屁股,红着眼小声对我说:“还不快去追她,她要有一点闪失,我不宰了你我就不姓冷!”

我连忙追去,心里却骂:妈的,好心没好报。

那一晚,冷星月不吃不喝,在床头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父亲对他说,夜里睡不着,要他给买些安眠药。

冷星月害怕父亲动歪念头,没有答应。架不住父亲天天念叨,就买了些,自己保管着,每一次都看着父亲把药吞了,才安心去睡。

差不多一年后,父亲死了,吞服了过量的安眠药。

原来,父亲每次的药片都没有吞下去,藏在嘴里,等冷星月离开后再吐出来,存在床底的一个袋子里。

安葬好父亲,冷星月不告而别,一晃多年,再无他半点消息。

有一年单位组织旅游,去了Z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那家银行的工作人员,竟然还真的找到了采桑儿。

她忙,约好了晚上相见。

自从她去了我的县城,我和冷星月联手骗了她,一想起她来,我就觉得亏心。

“他好吗?”

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中坐了许久,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轻叹一声,回答她说:“不知道。”

她狐疑地直视我,望得我心虚。

我啜了一小口葡萄酒,说:“多年前,他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听了很平静,什么也没有问,双手捧着酒杯俯着身安静地坐着,好一阵子,然后,我听见水珠滴落进酒杯的滴答声,声声,清脆。

我没有劝她。我不知道怎么劝,所以我任由她哭。

她哭够了,抬起混有她泪水的酒杯一饮而尽,说:“刘文文,我明白了,他没有结婚,你们联合骗我的。刘文文,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伙着他来骗我?”

我喟然长叹,我伤感地说:“桑儿,这是我今生,干的最为亏心的一件事。”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遍。我告诉她,冷星月没有变心,一直深爱着,之所以失踪,不告而别,是因为他不想再呆在那个伤心之地,没有了她,生与死,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我说:“桑儿,知道狼受伤了干什么吗?找一个僻静之地,默默地舔自己的伤口。”

采桑儿哭,默默地哭,哭了许久。

擦干泪水后,她对我说:“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叹息一声说:“怎么找?其一,他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其二,你有你的家庭,找你,徒增烦恼而已。”

采桑儿却说:“我没有结婚,哪来的家庭。”

“什么?”

我大惊失色:“你不是跟文红说过,你要结婚了吗?”

采桑儿直视着我:“所以,文红告诉了你,你又告诉了他,他就失踪了,对不对?”

我欲哭无泪,惟有用头去碰桌子!

采桑儿伤心欲绝:“刘文文,你还我冷星月!”

我无助地说:“不管怎么说,是你自己说过要结婚的。”

采桑儿说:“我是说过,但没结成。我始终无法忘得了他。刘文文,我不管,事情是你和文红惹出来的,你得帮我找,你得发动所有能发动的人帮我找,找到了,告诉他,他的桑儿,一直在等他。”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谁知道那狗日的是死了还是活着,看来,今生今世欠桑儿的,有可能,是还不上了。

转眼间,时光又过去了四年。

因为愧疚,我真的把所有能发动的人发动了一遍,央求他们,一旦有冷星月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采桑儿。

这年夏天,张二狗打来电话,说他在XZ遇见冷星月了,他在XZ的一个原始森林景区卖牦牛干等旅游品。

我激动得手直发抖,不敢相信,一再确认,张二狗的回答肯定无疑。

我央求张二狗,让他多呆一天,明天一早我就搭飞机赶过去,一定要把他盯紧,不能让他再跑了。

张二狗,好同学,好兄弟!他就应了一声:“义不容辞。”

挂了电话我就给采桑儿打过去。

采桑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她,我明早飞LZ,然后我就挂断了,赶往市里去买机票。

我和采桑儿到达的时间相差两个多小时,所以,下了飞机我就在机场等她。

一个多小时后,张二狗也到了。

等采桑儿一下飞机,张二狗就驾车全速赶往NYG原始森林景区。

紧赶慢赶,赶到的时候已经闭园了。

我们磨破了嘴皮,没用,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我万般无奈,看向采桑儿,她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雪山出神。风吹过,她的长发、衣角、围巾,随风飞舞。

我理解她,二十二年了,她的心里,会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她叹一声说:“先住下吧,二十二年了,不在乎多这一晚。”

我拍了拍她,本意是安慰,却拍出了她的泪水。

第二天早上,终于,我们进园了。

坐车走了二十多公里,终于下车了。

张二狗指了指前面摆摊那个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狗日的冷星月,又能是谁呢!

采桑儿也认出来了,只一瞬,泪水就湿了她双眼。

她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她哆嗦着走了过去,站在了冷星月的面前。

冷星月感觉到了,他停下了和别人谈生意,迟迟疑疑看向了她…然后,他呆住了,他认出了她…他没说话,泪水,瞬间就装满了他的眼睛!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阿冷,真的是你吗?”

冷星月喘息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当采桑儿不管不顾一头埋进冷星月怀里放声大哭的时候,我和张二狗,两个大男人,也不争气地跟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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