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花

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去姑姑家，是因为害怕姑姑家隔壁的小矮子男人。

矮子男人身高一米三十左右，娶了个老婆倒是近一米七十的大个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象妈妈，个子细高。女儿却是遗传了矮子的基因，到十来岁时，个子依然象个四五岁的小孩，而且长得瘦弱纤细，只有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乌黑水汪的，仅存一点灵动秀气。不过矮子倒是帮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豆花，并且十分溺爱这天命不济的丫头。

矮子干不了什么农活，生产队就安排他看护谷场和仓库之类的轻巧活。矮子家屋后有一块小竹林，平时空闲时候，矮子灵巧的双手编制点竹篮子淘米箩子的，邻村上下悄悄卖卖，换几个酱油盐巴钱。矮子老婆和其他社员一样，天天早晚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家人的日子比村上其他人家要差，也没什么名望。队里有什么事开社员大会时，矮子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豆花十岁时，还没有进学堂读书，整天在家里跟着爸爸屁股后面转。屋后的竹林地里，矮子理清杂草，栽点青菜萝卜什么的，成了一个小菜园。记得那时候我到姑姑家玩，豆花家菜园子里的竹子上牵满了扁豆棵子，弯弯绕绕的藤叶中，开满了粉红红的扁豆花，在阳光下煞是好看。豆花知道我喜欢这扁豆花后，就蠕动着矮小的身体，用竹竿子使劲的敲，扁豆花落满了一地。我喜滋滋的拾着玩耍，豆花也帮我拾着，一副快乐的表情。我答应下次来姑姑家时，一定送她一支铅笔和一本《鸡毛信》小人书看看，她乐得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象夏天夜空的星星般闪亮。不过，我后来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豆花也被她矮子爸爸用竹竿子狠狠打了一阵子屁股。矮子心痛这一地的扁豆花该结多少扁豆荚荚的。我从此也不敢再去姑姑家，害怕豆花的矮子爸爸打我。

生产队的农活是辛苦的，豆花的妈妈是家中唯一的劳力，一个女人家天天为了挣工分养家糊口，自然累得疲惫不堪。村上的老光棍三伢，时常有意无意的，在干活时照顾着她。挑重担子时，见她落在后面，就息下回头替她挑一段。田间干活时，身上带的焖山芋，也悄悄塞一根给她吃吃。这一来二去的，社员们就有了风凉话。爱闹着玩的，就拿光棍三伢开荤段子笑话，非要弄明白他到底尝没尝过矮子老婆的鲜。这风言风语相传到矮子耳里，自然是滋味难受。

一天中午饭后，矮子忍不住责问老婆这荤事。老婆哪会承认？矮子便发火打骂。可个子只齐到老婆奶子的矮子，动起手来哪有上风可占？不过矮子聪明，知道先爬到吃饭台子上站着，待老婆一靠近后，便双手一把揪住老婆的头发，死命把她按在台子上，一扭身子就骑压在她脖子上，不顾死活的一顿乱揍，把个老婆打得动弹不得。一旁的豆花吓得大哭，跑到隔壁我姑姑家求救。众人赶来好一阵劝说扯拉，才把骑在老婆身上的矮子拉开。此事消停后，有同情矮子的，说女人家不入调。有可怜矮子老婆的，嫁了矮子受尽了苦。也有怜惜豆花的，说这丫头生下来苦命，长成这个样子，今后可怎么办啊！

扁豆花凋谢的季节，豆花的妈妈瞒着矮子和两个孩子，悄悄的来到村后的小山坳，用自己的裤带在一棵松树上吊死了……矮子知道后，无悲也无喜，一言不发，只是闷头一个劲的编竹篮子，任凭族人和左右邻里帮着料理老婆的后事。只是到了丧事完结后的日子里，村上人经常能听到矮子在半夜里时断时续的哭声……

扁豆荚荚长得饱满的时候，我曾经又去过姑姑家玩，只是不敢再去找豆花玩了。倒是豆花捧了一捧扁豆跑到我姑姑家里来，要我姑姑把这扁豆烧给我吃。豆花说她也已经上学堂读书了，是她的矮子爸爸亲自跑到学校，求老师们收下的。姑姑后来对我说，为了豆花能象正常孩子一样上学，矮子编了半年的竹器卖钱，替豆花扯布做了新衣服，买了书包，还给几个老师送了竹篮子淘米箩子。矮子希望女儿能识得几个字，将来能派点用场。

后来，我也长大了，只是春节时候才去姑姑家拜拜年，平时就不怎么去了。矮子也寿终正寝了，他儿子有外婆家人培养得倒是有了出息，在上海搞建筑工程发了财，早搬到城里生活了。遗传了矮子基因的豆花，后来嫁了人，虽然个子还是矮矮的，但长胖了一大圈，象个女人样子了。听我姑姑说，豆花的老公对豆花挺好的，有时还陪着她回娘家来走走族亲，父母坟头上拔拔荒草，烧点纸钱。豆花见了我姑姑时，还常常问起我的事，说很多年没有见到我了……

山村乡野的扁豆花，盛开起来时，其实也是非常别致的。虽然这粉艳艳的小花缈小，细碎，无香，但烂漫也是它的天性，哪怕只是在房前屋后不起眼的旮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