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孩子

今天，老人随二儿子从乡下搬迁到城里定居，坐在小轿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老人满面笑容。

当年老人刚生下三儿一女，紧跟着男人得了癌症，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四十九岁的她成了寡妇，独自拉扯着几个幼小孩子。后来孩子都成了人，女儿嫁在本村，几年后就在城里买下了房子；大儿子成家后搬到了外县的一个镇上；小儿子娶过媳妇也在县城买了房，但欠下一屁股帐债；只有二儿子和外村的一个姑娘结婚后在村里种田，虽说和她分开了家，平时好坏有个照应。

二儿子和土地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积攒下了点家业，又眼红姐姐弟弟住在城里有房，所以也在城里买了所房子。子女都走光了不能把年过八旬的老人撂在村里不管，四姐弟商量后决定让老人住在二儿子的楼上，说“楼上”有些勉强，只不过是个隔热层，两米高不到。冬天寒风刺骨，夏天坐着什么不干也能叫人热得满身是汗。但这也算是对老人最孝顺的安排了。

一年下来，老人才知道这还不如一人在乡下来得好，起码老头老太太多，平时在一起聊聊闲天也挺热闹。可现在，二儿子乡下的房和田都卖光了，人跟着弟弟到外面打工去了，老婆在家一边上班一边带着孙子上学；大儿子常说农活繁忙脱不开身，可就是逢年过节也很少来探望；小儿子两口在外面打工，还得供养两个儿子上学，负担也不轻，一河滩子烂债也不知道还清没有。平时也就二媳妇和在家带孙女的女儿给她买点菜或者上来看看她。别的时间老人的日子就像坐牢似的寂寞和煎熬，有时实在孤独难耐就会产生下去走走的念头，可自己又是老胳膊老退上不了这七八层的楼梯，就算是下去了也是人生地不熟。

设想以后的事情，是老年人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这天傍晚老人坐在阳台上望着西边的残红，联想到自己也早已进了垂暮之年，不久后也将成为这落山的太阳，老人陷入的无限的回忆和遐想中……

前些天小洋来城里喝喜酒捎带探望老人。从小洋口中得知：一个月前隔壁的李太太悄无声息地死在床上，等到尸体发臭才被发现。李太太死后牙齿紧咬被角，双手十指弯曲，可见她在死前的痛苦中曾极力地挣扎过。听说是半夜突然爆病而死。虽然住在城里 ，村里的事情老人有所耳闻，尤其关心这个老头那个老太太去世的事情。据说已经走了四五个，都没有即使被发现。老人想，像李太太这样发臭后才被人知道，要是隔久了误了进棺材了时日，让灵魂出了鞘，怕是到了下面也要受苦受难。想到这里老人不寒而栗，要是自己也那样走了，恐怕也没个人知晓，后人把自己埋了还是火化了，自己也无权做这个主。老人常常为这事苦恼担忧。

唯一能给老人带来慰藉的是，有几个放学的孩童时常上来玩泥沙——那是儿子装修余下的，堆在隔壁的墙角下。看到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是老人一天下来最高兴的时候，每当他们要走的时候，老人都扶着墙送他们到楼梯口，并嘱咐他们下楼梯要小心。除此之外，老人家里要是有点花生、瓜子、面包什么的吃食，宁愿自己吞口水不吃，也要分给他们，老人一生最喜欢孩子，何况这些孩童还能给她带来愉悦。

一天早上，老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明朗的天气骤然阴暗，乌云立马遮住了太阳，老人知道这是大暴雨来临的前兆。老人把凳子端进屋里，旋即出来收起衣物。突然，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紧跟着是一声巨雷声，老人被这突来的闪电和累声吓得魂不附体，加上地滑，一个不留意跌倒在地。老人的头狠狠地撞在墙角上，只见黑色的血从脑袋里喷出，老人感到激烈的疼痛却无力爬起，片刻便昏死过去。鲜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雨水也染成了红色。老人慢慢地没了气息……

短暂的强降水过后，太阳马上冲破云霄，重新露出了笑脸，老人却躺在地上永远起不来了。火辣的太阳迅速把阳台上的雨水烤干，但红色的血依然印在地上，马上结成了血痂，变得和老人的躯体一样僵硬。

下午放学后，几个小孩照旧上来玩耍。他们今天玩捉迷藏——楼上堆有许多杂物，便于躲避。一个小孩想躲到阳台里，被老人的惨状吓得手足无措，随即一声尖叫往外飞奔。他看见老人翻着白眼，头上的血窝结满了干瘪的血痂，两手紧抱双膝成球状。

……

子女接到老人不幸去世的噩耗都纷纷赶来。他们看见老人的惨状个个拭泪相对，悲痛不已。有的在埋怨，有的在自责，有的在忏悔，但终究不能将老人说活转过来。

两天后老人就要下葬了。

出殡路上传来了许多声音，有道老人心善的，有夸老人好相处的，更有为老人悲伤的或者说老人命苦的……还有一群圆溜溜的小眼睛噙满泪水望着抬灵榇的行人远去……

（2015年7月于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