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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瓜童与说书人

本文已影响 1.82W人  七弦少月

风大了,轰隆隆的雷声响过头顶,看看天色,要下雨了。市集上,人们开始加快步伐。

卖瓜童与说书人

卖瓜童也抓紧时间收拾着摊子,唯恐待会儿来不及,遭了雨。摊子不大,但是收拾起来还是需要花点时间的。今日一早在瓜田里刚摘的嫩瓜们还没来得及卖出多少。看来待会儿还是得担回去这么多了。

“我来帮你吧。”

卖瓜童抬起头,又是那个人。几日前刚来到小镇上的那个说书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长得斯文秀气。现在每天辗转在市集中的酒楼中,以给人说书为营生。

说书人冲他笑的友善,“快下雨了,我来帮你吧。”

卖瓜童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但他知道别人如果对他笑了,他就该对人家也笑笑。

少年比较僵硬地扬起一个不大的微笑,说书人不与他计较那些,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二话不说的帮起忙来。亏了他,两人有幸在暴雨来临前将摊子收拾好。卖瓜童挑着担子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说书人则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去了。

卖瓜童不知道这个完全不熟识的人为什么愿意帮自己的忙,因为从来没有人会主动过来帮他收拾摊子。他今年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从七岁起便开始了卖瓜的生涯。

上次也是这样,有人当街纵马而过,带翻了他刚搭好的小摊子,正巧说书人看到了,跑过来帮他把摊子重新给摆饬好。卖瓜童当时有点愣,那人只是冲他笑了笑,却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卖瓜童识得字少,读的书也不多。只记得娘亲去世之前,常常告诫他:别人帮了自己,就要懂得知恩图报。他不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怎么写,也许见了也不会读。但却常常在心里记着她娘的那句话。

这次说书人又帮了他,卖瓜童莫名有点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平静地接受那人的帮忙。从来没有人帮过他什么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对不起娘亲那句‘知恩图报’。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雨下的很大,将他全身的衣服打湿了个遍,他尽可能地把剩下的瓜抱作一堆护在自己胸前,免得被冰雹打坏了。这雨来得疾去的也快,这么多年在这街边卖瓜,他已经知道这些规律了。待一会儿雨停了,太阳就会出来,他还可以继续张罗着卖瓜。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雨住了。一座虹桥高高悬过小镇上空,七彩斑斓,五光十色。

卖瓜童很开心,兴冲冲地将怀里的瓜放进担子里,在街上挑着走。边走边环顾着,希望能找个比较干的地方,好方便扎摊。他只顾自己走,丝毫不在乎自己被雨淋湿的狼狈之态。

雨既然停了,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一番折腾,终是迎来黄昏。卖瓜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今日生意一般。等他挑起担子准备走的时候,正好看到街角那边,说书人也正要回家,朝这边走过来。

“他应该是要回家。”卖瓜童心下暗想。

眼看着说书人朝这边越走越近,卖瓜童心里莫名不安起来。他还没有想到该怎么‘知恩图报’。

“对啊,早该想到的。还剩了些瓜。”这么想着的少年,顿时欢喜,只管等那人过来便好。

少顷,说书人已然近在眼前,却只是冲他点头一笑,继续朝前走。卖瓜童正要冲他摆手,哪知说书人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过去了。少年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热的,他不知这是尴尬,只觉得今天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在担子里挑几个瓜送给那个人。

少年从嗓子眼里挤着声声咿呀之声,挑着担子追在说书人后面。说书人一开始并未察觉,走了一段路后,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隐隐约约伴有一些杂音。这才回头---

卖瓜童已经挑着担子跟了他有一段路了,只因他是亚子,咿咿呀呀的发出声别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平日里人们基本不见他说话。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说书人看到少年满头大汗,面带愧色,“可是有什么事。”

卖瓜童将担子放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一路上他怕跟丢,丝毫不敢停一会儿。说书人本来就高他很多,步子大而快,他挑着东西,要努力跟上他,还是很吃力的。

那人很耐心地等他歇好,卖瓜童双手捧着几个嫩瓜递于他。说书人不明所以。

卖瓜童傻傻的笑着,他冲那人啊了一声,示意他看手中的瓜。

“这是……”

“啊……啊。”卖瓜童很热情地将瓜往那人的怀里送着。说书人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先接着。

“你要送给我吗?”

卖瓜童愉快地点头。

“为什么?”

卖瓜童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知恩图报’。

说书人看他在那里抓脑半天,一脸焦急,虽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话,但也许可以猜猜。

“是为了答谢我帮你之事吗?”

卖瓜童如得救一般,一个劲地点着头。

说书人笑着,“不必放在心上的。这些瓜你拿回去吧,留给自己吃。”

卖瓜童不肯收回,把瓜又推给了他,那人又推了过来。两人你推我让一番,说书人无奈,只好收下。

“多谢。”说书人将瓜收进肩上的布囊中,冲少年莞尔一笑。卖瓜童脸红了,低着脑袋摆了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挑起担子朝来路返了回去。他二人回家的方向是相反的。

“你叫什么名字?”说书人在后面突然叫住他。

卖瓜童转身,脸还是红红的,但他不知道说什么,何况也说不出什么,脸一下子更红了。没有回答那人,少年挑着担子急忙忙的离开了。

说书人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嘴边掠过一抹不易擦觉的狡黠。

第二天,卖瓜童照常到市集上卖瓜。这一天,一直到天黑他要走了,也没见到说书人路过。昨天傍晚那人问他的问题,他回去想了想,今天本来想告诉他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发黄的纸,上面只单单一个‘初’字,他想起他娘以前有给他看过这个字,对他说过:“这是你的名。”那时他才四岁,识字又不多,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娘没有跟他说过姓,他也忘记了去问自己姓什么。

太阳下山了,自己今天注定要回家晚了。当然,即使回家晚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正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人。爹什么的,他从来没听娘亲提过。

卖瓜童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等明日碰到了,再告诉那个人。

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这之后一连几日,卖瓜童都没有见到说书人经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

“会不会是他已经离开这个小镇,到别的镇上去了。”少年这么想着,无力地蹲了下来。

“再等等,也许,待会儿他就会经过这里了。”卖瓜童还是想安慰自己。但是又是到天黑,他还是没看到那个人的半个影子。

少年放弃了。放弃了那个人会经过这里的想法,放弃了想告诉那人那个字的冲动。

但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回到自己简陋不堪的家里时,远远的便看见门外站了个人,正是说书人。

少年很吃惊。

“我在集市上问别人打听过你住的地方。”说书人说的很自然,“前几日到远亲家走访,带了点东西回来,路过这里,正好来看看你。”

卖瓜童当然不明白说书人是怎么路过这里的,他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又听他那样说,心里顿时喜滋滋的,脸上看上去很兴奋。

少年很简单地因为再次能见到这个人而开心。

“不请我到里面坐坐吗?”

说书人用目光指了指门上的锁,卖瓜童立时悟了,忙将担子放下开始开门。说书人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看上去乐趣十足。

进到屋子里,少年突然又无措起来。他家里穷,没什么茶杯能接待客人,娘亲在世时的茶杯早已破损,家里唯一能用来喝水的器具就只有他自己吃饭用的那只碗。

虽然知道自己脸上已经红得不行,少年还是毅然将自己的那只碗拿去洗了个三四遍,直到自己满意了才拿回屋子里,就着茶壶里的凉水倒了一碗。他因为不想让那人久等,一时半会儿忙得想不起要烧水煮杯热茶。说书人站在屋子里,看着他时进时出,东忙西忙,随意的笑了笑。他看了下,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长凳,再无其他。好在屋子虽然空地很,却是干净。

某人自己就着身前的凳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卖瓜童双手捧着一碗水进来了。小心翼翼地将那碗很满很满的水放在桌上,说书人笑道:“不用忙这些,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卖瓜童听话地坐下,脸上热热的。说书人一直盯着他看。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无妨。听我说就行。”

少年心下稍许宽慰,安心地点了点头。

说书人将桌上的包裹拆开,里面是一身新衣服,还有一双鞋。剩下的是一些果蔬吃的。

卖瓜童疑惑地看着那人。

“你去洗洗脸,将这身行头换上,看合不合身。”说书人说的温柔,卖瓜童脸红着点头。拿起桌上的的衣物走到床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说书人坐在那里,端起那碗水小啜了几口。他转过头,看向床那边,卖瓜童已将上身脱掉,白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这次倒换说书人有些脸红,尴尬地将头扭了过去。少年就这样赤着上身跑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了一桶水开始清洗自己。现在是夏天,晚上这样冲一冲很凉快,也很舒服。他很喜欢。

说书人已经将碗里的水喝完,回头看了一下,卖瓜童正好进门。说书人见了,目光竟开始有点闪躲。

或许连卖瓜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得极为白净,被洗过的脸看上去肌肤嫩滑,吹弹可破,虽是男儿身,却着实一副女儿般娇容。若不仔细观察,会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女子。

说书人有点心虚,坐在那里低着头。俄顷,卖瓜童已经穿戴好,乐滋滋地站在他面前。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和鞋子。

说书人也很满意,笑道:“很适合你。”

卖瓜童开心地笑着。

“以后我会多准备几身,送给你,好吗?”

少年惊讶,快速地摆手拒绝。说书人站起来,缓缓走到他面前。少年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卖瓜童不明白那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不如说认真起来。他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本能地摇着头。

说书人突然握住他的手,少年又被惊了一下,想抽回手,说书人却将他猛地搂过,紧紧抱着。少年吓得一动不敢动。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人口气很温和,卖瓜童却还是害怕得不行。

“去年冬天,我们见过一次。”说书人知道那人还在紧张,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但他真的很想他,控制不住眼下这种冲动。

好想告诉他。

“有一天你挑着担子到镇上,途中有个昏倒在山崖下的年轻人。你还记得吗?”

少年被抱得太紧,有点难受地动了动,却是没用。听那人那样说,又那么近地看着自己,一时间脸红如潮,心跳的很快,根本不清楚说书人在问什么。

“你应该是不记得了。”说书人看上去有点失望,卖瓜童觉得自己一头雾水,脸不像刚才那样红了。

“那时正值寒冬,我因为骑马不慎摔下山崖,你把我救到一山洞中。一路上我昏昏沉沉,在洞中发着高烧,当我醒过来看到你赤身裸体为我暖身之时,十分惊讶。”

卖瓜童看着那人那张脸,似乎有了点记忆,顺着他的话开始回想。

“我虽然醒了,你却还在熟睡。因为你的睡颜看上去那般静谧姣好,一开始以为你是女子,可,可马上又发现你是男儿身……”说书人脸上有点热,“我那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我,……”

‘我有断袖之癖’,说书人觉得,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少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断袖,但是他害怕,他害怕,少年会讨厌自己。

严格地说,从他睁开眼看到他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很热。脸上热,心里热,那人那毫无防备的熟睡画面,让他太心动。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逾规之举,他趁少年还没醒,自己先走了。临走时,为少年轻轻穿好了衣服,并在一旁重新为他生了一堆火。

说书人盯着少年的眼睛,“打那之后我一直忘不掉你。常常会想起你。但是因为摔伤的原因,我还是在家里休养了半年之余。之后将近半年,我基本上都在找你。”

卖瓜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虽然有些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的认真。

“这一路我以说书人的身份走过很多小镇,问过很多人。因为那天我整个人是昏迷着的,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每次问别人时,都是一句‘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位长得比较清秀的少年’,很多人都觉得我不是疯子就是有病。天公作美,”说书人显然很激动,“终于让我在半个月前遇到了你,不,是找到了你。”

“……”

卖瓜童觉得自己眼下一定是在做梦,梦里他被人推着倒向了床上,被人很温柔的亲吻着眼睑,脸颊。他只觉得自己一路迷迷糊糊的被人带着,带到一个自己陌生的世界。随后,静静地闭上了眼。

直到,天亮了。霞光映照中的小镇,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喧闹。

卖瓜童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看了看床的一边,不见说书人。

这一天,他没去市集上卖瓜。一整天,都坐在家门前的石头上发呆。想着昨晚那人对他说的话,对他做的事。

少年觉得自己身上有点难受,脸红个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

为什么睁开眼却不见那人呢?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吗?少年一上午都在想这两个问题。

‘偶然在这个小镇上看到你,我真的是喜不自胜。’

少年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那人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所以一开始刻意在你面前经过。可是你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其实我每天都有提前一个时辰在街角那边等你,等你收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你。正巧一次你的摊子被马带翻,我好像找到了机会。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

卖瓜童回过头,床上的衣服和鞋子叠放的整齐,昨晚的事,不是梦。

‘这次回家,虽然知道事情特别多,可我还是迫不及待想见你。’

少年对于那人说的,关于去年冬天的事,记忆很模糊。

那日天寒,娘亲又生病了。他只好顶着严寒,挑着瓜去卖钱,好给娘亲买药。

可能因为走得太急,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的东西给拌了一下,整个人载在了地上。少年回头一看,地上却是躺着一个人。他肯定是被吓得不轻,一个劲往后躲着。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好奇,就爬过去看了看。

还好,那人没死。只是昏迷了。

之后的事,便如说书人说的那般。

卖瓜童醒来之后,惊讶自己的衣服已经穿好,怀中竟还有几张钱抄。但是,不见那个人。

“……”

这次又是,当他醒来之后,不见那个人。

“他昨晚又为什么对我做那种事呢?”少年觉得自己今日走路很不自在。

将手中紧紧攥着的纸打开,上面那个‘初’字,已经被磨损得快模糊了。

他去哪里了呢?

从第二天起,卖瓜童又继续开始到市集上去卖瓜了。一方面是得维持生计,另一方面,是想见到那个人。

少年觉得,这种想见到那个人的心情,挺让他开心的。

但是,将近半旬,都没见到那个人的心情,挺让他难受的。

“他是不是回家了。不是说家里好多事吗?”

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寥寥几次,少年心下莫地有点愠怒。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天,总是想着那个人。想着那个人那晚说过的话。

但是,第二天他却不见了。他没有告诉他去哪里了,没有告诉他关于他的很多事。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如果不是说书人,那他是什么人。那晚,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话想说。可恨的是,自己有嘴巴,也不能问。就算见了面,他该怎么问,他不会说话,识字又不多。可是不见的话……

“自己为什么要去想他?”少年很苦恼,他知道自己现在难受极了。

一滴一滴湿嗒嗒的东西开始掉落在地上,少年知道自己哭了。他用手去擦脸,却怎么也擦不尽这些湿湿的东西。

抬起头,原来下雨了。他这次都没有发觉。街上的人三三两两。

蹲在地上,少年将头埋在膝盖上,失声哭着。没错,确实是’失声‘。雨渐渐地下大了,如同一床棉被,将少年周身紧紧包裹,包裹在那个小小的角落。卖瓜童莫名觉得,这次的雨很温柔。他一发把头往深了埋,尽情地哭着。但是雨只对他温柔对待了一会儿,就不管他了。

少年感觉不到身上被淋,如同有人让他不要再哭一般,有点不是滋味。须臾抬起了头——说书人撑着伞,站在他的头顶,笑的明媚。

“起来。”

那人将手伸向自己,卖瓜童看着他,看着那只手,莫名地流下泪。那人今天的穿着看上去比前段日子更好,除此之外,却也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家?”说书人的口气中带着责怪。

卖瓜童用胳膊随意地擦了擦脸,站了起来。没有理会那人。开始收拾自己的瓜。

说书人看得出来,少年生气了。

“你在生我的气?”

少年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地忙着。不一会儿,他挑起担子,正要走,说书人一把抓住他的担子。“我来吧。伞给你撑。”

卖瓜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只是一眼,转过头,自己挑着担子继续向前走。

说书人走过去,强行拉过他的担子,放在自己的肩上。

“雨下的太大,先回家,回家后,我跟你解释。现在,你必须撑着伞回去。”他的表情看上去太过严肃,一丝不苟的口吻一下子有点吓到了卖瓜童。

说书人刚才已经将伞和行囊塞进少年手里,自己现在就这样冒着雨挑着担子往少年的家里走。卖瓜童撑着伞愣在原地,看着那人就那样快步地往前走着。心里只觉得刺得疼疼的。

说书人在前面快走着,卖瓜童几步跑了上来,说书人听见脚步声回头,少年已经跑到跟前,给他撑着伞。

“不用管我,你自己撑着回家。听话。”

少年倔强地摇着头。

说书人看到他眼角地泪痕,心下有种焦躁不已的自愤感。

“那我们一起回家。”

卖瓜童笑了,开心地点着头。说书人觉得,他现在很想把他紧紧抱住,吻一吻少年嘴角的笑容。

当然他没有。两人撑着一把伞,卖瓜童尽可能把伞往那人那边撑。说书人虽然一路上说过几次,叫他不要这样,但是少年依旧。说书人无奈,只好再加快一点脚上的速度。

如果那人非要让他自己淋着,只有让自己这边快点回到家。路上偶尔碰到别人看他俩,说书人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反而每次很在意地看向少年。卖瓜童只要见他看自己,脸就红到脖子根。低着头走路,手却不忘给那人撑伞。

说书人知道,自己心里是难以言语的满足。

回家之后,少年匆匆地到厨房烧了一锅热水。说书人则让他先换了一身干衣服,卖瓜童换上了那人送他的那身。

等一切弄好,两个人开始坐在了桌边。因为下雨,天空阴沉,屋子里有点暗。少年点起了一盏油灯。屋子里瞬间变亮了许多。

但是他有点后悔了,因为这样一来他脸一红,那人又会看到。

说书人想跟他坐的近一点,和他坐在了一张凳子上。外面的雨下的很密,也很觅。

这四周没什么人家,除了卖瓜童自己家,其他邻里早已迁到镇上去住了。一方池塘,两亩瓜田。远处全是山,近处有一大片果林。春夏秋冬,花草峥嵘,鸟雀不绝。环境显得清幽自在。

“你还生气吗?”

说书人很自责,问向卖瓜童。

少年转过脸看他,对上那人的视线。

“即日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说书人信誓旦旦,“相信我。”

卖瓜童不解。说书人拉过他的手,少年能感觉那手现在依然很冰凉,不自觉两只手反握住那人,开始哈气起来,时不时来回给他戳着。说书人只是安静得笑。

过了一会儿,“我相信我的选择不会错的。”

卖瓜童正哈着气,突然听到那人兀自一句。少年又抬起头。

说书人轻轻捧过他的脸,眼中是数不尽的柔情。

“我找到你之后,回了家一趟。因为不想我们今后的生活被世俗打扰,我想放弃家中的产业。这次回家,也是去继续交接完各种事情。好在我还有个弟弟,有他在,家里的一切,我是放心的。”

卖瓜童认真地听着他讲。

“你想知道我的事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说书人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家住在西歧城,以开绸缎庄为营生。爹娘也已经过世了,家里有个刚及弱冠的弟弟。弟弟经商头脑比我好,生意交给他,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我志在诗书山水,农家小乐。并不留恋大城镇的繁花似锦。”

卖瓜童莫名地笑了笑,他觉得这种介绍,幼稚而笨拙。

说书人宠溺地拥住了他。

“剩下的,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笨笨地抱住了那人。

“有一件事,想让你知道。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少年又被他说晕了。

“必须让你知道的事就是:我虽然二十四了,喜欢过的人,却只有你一个。也许你现在还不懂那些,但日后你会懂得。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能再把你丢了。”

少年觉得自己被抱得紧了好多。说书人放开了他,目光深情。

“以后,我就做一个市井上的说书人。你就是那市集上普普通通的卖瓜童。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寒冬冷月,有你有我,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卖瓜童脑袋里一片空白,慢慢地,他笑的好开心。这是不是代表着,他每天都可以见到那人了,每天不再是孤身一人。

以后的日子,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说话人再一次紧紧抱住他,紧紧地的抱住,眼里心里,全是说不出的情动。

“我这次过来,便不再走了。包囊里有一些钱,明天我们去置办一些简单的东西,放在家里用。我原来住的驿馆里的一些东西,也会找时间搬过来。如果觉得屋子小放不下,我们可以在旁边再盖一座小屋,一座不够,就两座,两座不够,就三座……”

卖瓜童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说书人放开他。

“再认真考虑一下,你确定吗?从此,和我一起生活。哪怕一辈子。”

卖瓜童不明白那人的眼神为什么看上去突然那么不安,他不喜欢看到那人这样的表情,他想安慰他。

说书人尽量让自己平静地接受他的答案,卖瓜童却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站起身在他的眉宇间亲了一下。说书人惊讶地看着他。

少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是他不想看到那人那种不安困顿的表情。以前每次他烦恼的时候,娘亲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想,应该管用。

说书人在少年那双澄澈清明的双眸中,看到的是一片真诚。

“我刚才说过,有一件事,想让你知道。”

卖瓜童点着头。不过刚点一下,他似乎想到什么,一下子打断了说书人正欲出口的话。

说书人看着他跑到床边,在枕头下取出一张纸跑了过来。说书人将那张纸打开,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字:初。

卖瓜童乐滋滋地指了指自己。

“你的名吗?”

少年点头。

说书人笑,于自己的包囊中取出笔砚,将那张皱纸展平,在那个‘初’的左面,写下了一个字:

玖。

“这是我的名。玖。”

卖瓜童歪着脑袋看他。

说书人笑道:“南宫玖。”

卖瓜童看他继续在纸上写下:南宫。

“以后,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姓。”

说书人拉过他,抱在怀中。卖瓜童盯着那张纸,那纸上的字,目不转睛。

说书人用食指勾过他的下巴,温柔软语:“初,叫一声‘玖’,让我听一下。”

卖瓜童学着他的口型,想发出‘玖’的音,可不管怎么努力,终是白搭。他又脸红了,甚至急哭了。

说书人笑着擦掉他脸颊上的泪,俯首,对着还在努力发‘玖’音的双唇吻了下去。

唇间不经意溢出一句:“听到了哟。”

“……”

卖瓜童闭上眼,紧紧地拥抱着那人。

门外,细雨缠绵,山水之间。

想让你知道的一件事:

【我想陪你,就这样到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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