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

他是一口古井，千年不惊万年不澜。度过长久伶仃的岁月，生了意识。

不知何时，本来荒芜的四周，长出一条长长的藤蔓，零零碎碎地开出蓝紫、紫红花朵，缠绕在井口，倒映在水中，朝开夕谢。

或许因为吸取了井中的灵水，这小小的朝颜花，一朝竟也修成了妖。

朦胧夜色，当她旋转着嫩绿衣袖，幻化成灵气逼人的女子时，井水不自知的轻轻荡漾。女子喜笑颜开，“古井大哥，多谢灌溉之恩。”他传出意识，“无妨，寂寥岁月，互相做伴吧。”

从此古井不再寂寞，这个叫阿颜的小妖古灵精怪，不时会混到学堂，看摇头晃脑的先生扑哧笑出声；会偷吃客人盘中的包子，看见他们大惊失色或纳罕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会将小女孩的沙包高高踢到空中。然后归来，将见闻讲与他。他只静静听，看着她笑颜如花的脸庞。想去拂她鬓边柳絮，却只能黯然地荡出一缕缕波纹。

这样的日子漫长也有趣。她随着灵力增长，周围开满大大小小的朝颜花。直到一日，有人看中这片地，圈起来建了园子。那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有修长的手指，他抚过层层叠叠的娇嫩花朵，眼波氤氲。

月至半空，阿颜蹦到井边说：“古井大哥，你看见白日那公子没？真好看。”古井“嗯”了一声，水中月亮碎成一片片粼粼的光。

阿颜不再终日跑出去，园子建好后，她常趴在窗边，看他蘸饱满的墨汁，画姹紫嫣红的朝颜花。阳光洒落在男子肩头，有温暖的错觉。终一日，她说：“我要嫁给他。”

回到伶仃一个人的日子。古井却再也无法如从前平静，只觉没了那女子，夜晚寂静得很。他只能卷起水波，荡出自娱自乐的哗哗声。

而那小妖化名古颜，被姬少爷捡回去娶为妻，一对璧人，琴瑟和谐。他为她欢欣，又夹杂着许多落寞。

阿颜常来与他聊天，说府中趣事，脸上有为他喜忧的神情。他依然静静听。直到一日，她跑来说，那人娶了侧室，大大眼睛里蓄满泪光。他只能徒劳荡起水花，安慰道：“人间男子从来三妻四妾，只要对你好，也罢了。”她却愤慨：“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何不好？”那之后，阿颜脸上笑容日渐稀少。古井想叫她离开，过从前的生活，可又开不了口。

第二年春，府中侧室有了身孕。阿颜几日未来，等到出现时，却是一身白衣，她说：“古井大哥，我知道人间有情，现在却知人间最复杂，连最单纯的爱也生出了许多枝丫。”她说，“经历这一场，怕是连妖也做不成了。”他眼看着她呕出大口大口的黑血，明眸紧合，栽入井中。

远处似有人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古井颤抖的水波温柔环绕她，万千水流涌出，涌入四方大地。他看着沉浮的府中人，一念成魔。

可成魔成佛，终究换不回你。

仁和四年那场天灾，蕲州的人始终不知谁换起于何处，只是姬府最着名的大片朝颜花悉数毁去，只余一口古井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