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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的铜铃

本文已影响 1.59W人  秦弦

当天要下雨的时候,或者是刮大风的时候,容家的后生容童总是喜欢望着自己卧室附近挂着的那只铜铃出神。

震惊的铜铃

那是一只镀上金色的铜铃,用红色细绳系着,挂在屋檐上。据说它是容童的祖父生前请人挂上去的,所以家里人都对这铜铃都较为尊重。每有振动,它便极其惊动地、拼命地晃动着自己的身子,发出一串串清脆但是有很有穿透力的声音—— ——它仿佛是在告诉人们,它活着,它不仅活着,它还会因为烈风的来临而陷入极度的震惊,它还会因为暴雨的来临而大声撕扯着自己的嗓子!

容家的主人,一个喜欢喝茶和钓鱼的老头,纵使敬重,也自然是不太喜欢这种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东西的,然而容童却总是在风雨多的某一个时刻,打开窗子,静静地看着雨滴从铜铃暗金色的表面流淌下来,或者是在拼命的摇动中飞溅下来,然后再回头用一种充满爱意的眼光看一看挂在自己卧室里一角另外的那些小的风铃,悄悄地,用一种似乎是对于亲密的好友的语调,对那正在拼命撕扯着嗓子的铜铃,静静地说:“你知道的,我啊,喜欢听风吹过那些风铃的声音。”而这个时候,那只挂在屋檐上的铜铃总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在那里极度震惊地摇动着。

那些小的风铃,全都是容童自己亲手做的,每一个风铃样式图案各异,或鸟兽,或花草,或风云雨雪......每一只小小的铜铃都花了他不少的时间和力气,然而他却对做这项本不必要的工作感到十分愉悦,每完成一只铜铃的时候,他便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容墨老爷子在旁的时候,他总是把所有的情绪收敛起来,等到风雨来临的时候,打开窗子,听雨,听窗外铜铃,听屋内风铃的声音,望着那古老金色的铜铃出神。

几天前,有客人来容家了,容老爷子让老伴安排了一些下酒菜,和客人在客厅里谈论着有关今年发生的一些趣事。正谈笑间,容童把茶罐子送过来了,但是他的手中还有一只那天刚做完的风铃—— ——那是还未来得及挂上他卧室的、一只刻着云气的风铃—— ——他是不知道也不顾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毕竟他因今天有雨和风而感到过于愉快了。

可是那位客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做工有些粗糙的风铃,于是故意用一种很惊奇的语调问道:“这样的铃儿,你是在哪儿买的,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容童卧室窗外的铜铃,在随着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雨声唱和着变徵之声,它震惊地摇晃着,丁丁零零地一阵乱响,有的时候它似乎是累得快要破碎掉了,却还像个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不如从前的人一样拼命震动着它的声带—— ——尽管它是没有声带的。

“我,我自己做的......”容童马上把手中的风铃紧紧地塞进腰间的缝隙中,支支吾吾地说道。

“哎呀,我说老哥,这......”那人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你也应该知道西洋的乐器吧,那是多气派的东西啊!就拿钢琴来说吧......算了,咱喝茶吧,喝茶!”

“不妨,这孩子脾气好,你说些什么他都不会过意不去的,有什么话就说吧!”容墨缓缓地举起一杯茶,轻轻地,慢慢地在唇边点了一点,然后又很坚定地放下。

“我说,老哥,我东家的孩子学的是钢琴,那孩子才十来岁,前几天就考了钢琴十级证书呢,好不光彩啊!你孩子......”

“那家人的孩子,的确,堪羡。”容墨打断了他的话。

容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一点点、吃力地吐出来的,但是他的语气却不失庄肃。

“二位请用茶吧。”容童把衣服里的风铃挟紧,转过身,缓缓地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窗外的那只铜铃,依旧在变着它仅有的摇晃式的戏法,在叮当乱响的间歇之中也偶尔停下来静静听着被雨声遮盖一半的人语,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动作和风雨的摇动。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喜欢听风吹过那些风铃的声音。”容童对着那正在竭力表演的铜铃,轻轻地说道。而那铜铃啊,依旧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还在那里拼命而惊讶地四处晃动着,发出一阵清凉的响声。

“容童,你过来。”老爷子说道。

“哦。”容童很不情愿地抛下了那挂在屋檐上的铜铃,悄悄地把腰间的那只风铃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出去了。

“孩子,你应当是这般才行的......”客人笑着说道。

还没等客人说完,容墨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应当是......”

窗外的雨声,是密集的,就如同曾经在这地方,容童过去听过无数次的雨声。铜铃静静地在微微的凉风中缓缓地振动着,没有一点响声。没有,一点响声。

“但是啊......”容童的眼睛似乎湿润了,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却又是那样的清晰,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一律若有若无的呆滞。他悄悄地走掉了,不再听着喝茶的人再对着他的劝谏,不再听着窗外夹杂着无限冷意的雨声,只是静静地走到自己窗前的那只铜铃面前,对着它,轻轻地说道:“你知道,我这样的人啊,喜欢听风吹过那些风铃的声音。”

“这种孩子啊.....”客人低下头闷闷地喝了一口茶,嘟囔道。

第二天的时候,天已经晴了,晴了。

平时不常来容童卧室里的容墨这天拿着一杯茶走进来了,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在凳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这样静静地坐了许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容墨开口了:“容童,你做的那些东西还凑合,没昨天来的那个老家伙说的那么粗糙,那老家伙是嫉妒我呢,你甭要信他。”

“哦。”容童觉得心里舒服些了,便把昨天藏起来的那些风铃一一拿出来擦拭了起来。

“你起开,让我看看这些铃儿吧。”容墨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道。

容童不知所措,但还是让开了。

容墨似乎是在用一种爱怜的眼光看着那些在童眼中极其精致的风铃,他的眼光静静地在上面摩挲这,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忽然,他的眼光变得凶恶起来,从腰间背后拿出一只铁锤来,狠狠地向着那些铃儿砸去,那些风铃被砸得粉碎,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很清脆,也很痛苦。

老家伙是欲擒故纵!

一滴眼泪,悄悄地划过了容童的脸庞。

这些年来,容童第一次流泪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风和窗外铜铃拼命的呼喊声。

又下雨了。空荡荡的卧室里,容童缓缓地,静静地推开了窗子,听着窗外的雨声。他没有回头,悄悄地,对着那正在风雨中拼命摇晃着乐音的铜铃说:“你知道的,我这种人啊,现在喜欢听手指落在钢琴上的声音。”

那只挂在屋檐上的铜铃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像往常那样,在风的吹动和雨点的击打中极度震惊地摇动着、疯狂地喊叫着,发出一阵清脆而杂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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