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牛与倔驴

九月二十九，李天龙拿到了退休证。满脑子想的都是亲情、友情、乡情。他和老伴商量，决定趁国庆节八天长假，由女婿开车，奔回大青山老家，探望那里久别的乡亲，老朋友、老同志。当然，他第一个想见的自然是倔驴。不知他在不在家，天龙翻出电话本，给倔驴打电话。

喂，倔驴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正式退休了。特想去你那里呆几天，你在家吗?李天龙声音激动地有些颤抖。喂，犟牛，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我不在家时来。你也知道,我关节不好，在青岛租了个海景房疗养呢。要不您到青岛来，咱一块泡海澡、晒沙滩吧。倔驴饶有风趣地说。 关节不好，为什么不来兴城泡温泉，去那么远的地方干甚么。犟牛气呼呼的说。我可得离你远点，要不又要归你管了。 电话里那头倔驴，耍完贫嘴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倔驴叫王俊青，打电话的李天龙就是犟牛。他俩都出生在苏家堡，俩人从小就都认死理，一个特犟，一个死倔。同龄孩子们，送给他们一个好听的绰号，李犟牛，王倔驴。

他们俩，一起摔过泥炮泡、骑过秫秸 ，拉过冰车。小学、初中，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又一起回家，从小到大，吵过、闹过、对打过多少次，谁也记不清。可事情过后不到一刻钟，就又楼又抱，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在两家人看来，在别人眼里，他俩就是亲兄弟 。初中毕业，哥俩都长成了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犟牛方面大耳,眉目清秀;倔驴瓜子面 一双眼睛虽说小了点，但也炯炯有神。活脱脱的两个美男子。初中毕业后，李犟牛当了兵， 倔驴王俊青考入了师范学校。

七八年犟牛李天龙转业，他放弃城市的优裕生活，毅然选择条件很差的故土，回到了离别二十多年的家乡。因为他在部队是正营级军官，县武装部安置办，通知他到组织部报到。组织部接待他的，是一位四十左右，温文而雅，眉清目秀的女部长。落座之后，女部长说，老李，欢迎您来支援地方建设。县委决定，两个岗位供您选择。一是造纸厂党委书记、二是大青山乡党委书记。嚯，那就去大青山吧，那可是我的家乡啊。可我水平有限，不一定做好工作，犟牛有点羞涩。在 部队是正营级，工作在师部是出了名的。又立过二等功，不要谦虚了。女部长认真地说。犟牛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只好接过调令。

女部长陪同犟牛报到。万万没想到的是，接待他的大青山乡长，竟是倔驴王俊青。见面后 两个人先是一愣，接着抱在一起。松开之后，你拍我一下肩膀，我还你一巴掌。这是个啥礼节，部长有点闷不透。说来一个大军官书记，没想到是你小子啊， 倔驴先开了口;不在学校好好教学，混到这里来干什么。犟牛也回了一句。工作需要嘛，来政府工作七八年了。倔驴很滑稽地说。 看来你们是很熟了，省得我介绍了。往后好好搭班子，大青山是全县出了名的落后乡，改变大青山的落后面貌，县委、县政府可就指望您俩了。 女部长说完，挥了挥手告辞了。

那天，两个人唠了小半天;晚上睡在一个床上，又唠了大半夜。倔驴，你在地方工作七、八年了，政府工作你比我内行，今后要多帮我呀。犟牛认真地说。咱俩谁跟谁，光屁股娃娃，还有啥说的，倔驴半醒半睡地说。犟牛再叫他时，倔驴已经鼾声如雷了。

青山好改，秉性难易。犟牛还是那么犟;倔驴也还是那头倔驴。

李天龙上任还不到十天，县政府就来了个红头文件，由民政局拨来二十万扶贫款。县政府要求尽快落实。这是一笔不小的款项，看来，县委、县政府在扶贫工作上，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李天龙心想。 为了不出偏差，李天龙同乡干部、大队书记反复座谈。综合起来，三种意见，一是买牛买羊，送给特困户;二是买母猪分给困难户;三是买能在本地生长的果苗，落实给各家各户。让每家房前屋后，都有一个小果园。这笔钱到底怎么用，犟牛一时还拿不准主意，便找倔驴商量。倔驴说，扶贫款绝对不能分给个人。贫困户中有部分人家，不会过日子，钱到手，饭到口;没几天，钱就花完了，穷的照样还穷。犟牛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我想，咱们不如建一个千头猪场，一可供给社员猪崽，二可卖生猪，即可增加社员收入，又能增加乡财政收入，一举两得。倔驴平摊了两只手，十分认真地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这第一是占用大片土地，花费大笔资金，耗费大量人力，要用很长时间才能建好场;二是养千头猪，防疫就很难解决得好，三是那么多饲料，粮食没有着落，四是党扶贫的目的，是要社员脱贫致富，不是为了增加乡财政收入。更何况，这些问题，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解决。再说，建大型猪场，我们又没有成熟经验，办不好，会劳民伤财，等于造孽。李犟牛说得有理有据。

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主导思想对路，猪场搞起来了，可以在干中学，边干边学，边学边改，终会有好结果的。干一件事，总是思前想后，前怕狼后怕虎，犹犹豫豫，啥都不能干，啥都干不成。倔驴倔劲上来了。你这么说可不对，咱们是替老百姓办事，什么事都要慎重考虑，作为干部就是要把好每一个关口。说话、办事，要为党负责，为老百姓负责。干工作不能凭运气，不能只造声势，不能光看有个好开头，仅有程咬金的三板斧，后续工作跟不上，这是干工作吗，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嘛!李犟牛也不依不饶的喷出了怒火。李犟牛你说我是造声势，说我是程咬金么，是莽夫么，不负责任吗，你太过分了。书记大人，这事您自己定夺吧，倔驴一甩手，摔门走了。李犟牛知道 这家伙倔劲又来了。自己得压住火气，刚到这里开展工作，局面还没打开，得注意影响，何况是跟倔驴呢。

为了把扶贫工作落到实处，李犟牛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会议经过大家反复讨论。党委作出了决议。李犟牛宣会议决定，他说，拿出十万元扶贫款买牛羊，分给特困户;用五万元买母猪分给困难户。这件事由朱岐山副乡长负责，分给谁，要搞好调查，要把钱用在到刀刃上;剩下五万元，买杏树苗、海棠果苗、李子苗、小太平苹果苗、葡萄 果苗，要保障每户十株，栽什么果树由社员自己选。要和县苗圃打好招呼，找农业局专业技术人员，办个培训班，每个生产队要有一个，栽植、培育果树的明白人。这件事，要认真抓，保证质量，绝对不能耽误。这项工作由王俊青乡长负责。李书记的话干脆利落，斩钉截铁。在场的乡干部都很佩服，这位军人出身的党委书记是! 保证完成任务。倔驴嚯地站起来，大声表态。这头倔驴这几天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犟牛看得远，想得细，做得对。又不好意思当面道歉，今天当着大伙的面，严肃、庄重的大声表态，也算是给犟牛赔不是 了。扶贫工作，是李犟牛上任后的第一张答卷，这张卷答得很完满，得到了县委、县政府、乡干部及全乡百姓的好评。

刚过新年，大青山乡又出了一档子事。乡办高中有人写信举报，教导主任尹川喜有作风问题。主管教育副乡长请示乡长王倔驴。王俊青这头倔驴，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男女关系，听完汇报，他当场就吼起来，还请示个屁，马上开除!那位尹主任，四十多岁，是一个有十五、六年教龄老同志。他哭哭啼啼找到了犟牛李书记，犟牛听到哭述后，立马带领工作组到学校，分别召开党员、部分中青年教师、几名老教师的座谈会，又分别找了二十几名教师，背对背谈话。大家一致认为，尹主任的工作一直干得很出色，人很正派，没有作风问题。星期天骑自行车，托女音乐教师白雪，去城里看一次电影是真的，要说他有作风问题，纯属造谣，是别有用心。事情清楚了，李犟牛在教师会上，为尹川喜主任洗清了罪名，并鼓励他，一定要继续努力干好工作。

事后，犟牛把倔驴找来了。一进办公室。倔驴就大吼起来，孤男寡女出入电影院，黑灯瞎火，谁能保证没有作风问题。我们当领导的，理应防微杜渐，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教师 是人样子，自身不洁，乌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育人啊。倔驴又倔了起来。 全校教师都断定是诬告，我们仅凭一封信，就随便开除一个同志，这和四人帮有区别吗?李 犟牛简短的几句话，犹如一发重炮，击中了王倔驴的要害，倔驴顿时哑口无言。他把双手拼起来，用力撸了一把脸。耷拉个脑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起来，和犟牛 一起工作快一年了。自己犯倔的大小事情，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件，都是自己倔错了，有的还错得很离谱。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为啥他总是对的。他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答案。是解放军这个大学校，培养、教育、锻炼了他。在部队的二十几年，他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有超人的智慧，极强的工作能力，什么问题都看得准、抓得稳、抓的实、抓得恰到好处。和它相比，他真的比我强多了。几十年的兄弟，还倔个啥劲呢。今后无论作甚么，犟牛是不会错的，听他的就是了。想到这，倔驴不争了，蔫了吧唧走了。 从那以后,两个人再无争吵，紧密配合，一块干了十来年。凭他们强有力的乡领导班子，凭他们连续多年苦战奋斗，全乡的面貌变了，牛群多了，羊群多了，户户都有了小果树园，又大面积开发了水稻，老百姓真的富了。犟牛、倔驴这届班子没有辜负，党和人民对他们的热切期望。硬是摘掉了，大青山乡几十年老、大、难的落后帽子，成为全县少有的，脱贫致富的先进典型乡。

因工作需要，犟牛后来调到省林业厅工作，倔驴也调到县人大。这么多年，因各自忙工作，阴差阳错，他们几乎没见过面。但是互通信息，电话问候从没有间断 过。李天龙这次省亲，都是老朋友、老同志出的血。吃、住、游玩，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但是犟牛还是高兴不起来，晚上，他和妻子住在三星级宾馆里。十来个老朋友、老同志作陪，大家谈到城乡的巨大变化，工农业生产迅速发展，工人、农民生活水平极大的提高，说得很起劲。笃笃笃，一阵急促敲门声，打断了他们谈话。寻声望去，进来的正是倔驴王俊青和他的老伴。王倔驴今天是西装革履，打扮得活像一位刚下飞机的大总统，看上去，人也不老，六十多岁的人打扮起来，很像五十岁左右那么年轻。原来，他接了电话以后，知道犟牛回乡省亲。和老伴千里奔袭，赶回来和犟牛相会。李犟牛跑过去紧紧抱住王倔驴，犟牛、倔驴两个人越楼越紧。再看他们，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