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短篇小说

嘿,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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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降生

嘿,小子

闪电撕裂阴霾密布的天空,从宇宙深处传来的轰鸣声震慑大地,豆大的雨倾泻而下,砸在年迈枯黄的老番石榴树上,远远望去,竟有浓烟滚滚!

这是一棵怎样的老树啊!盘曲嶙峋,老态龙钟,完全一副枯败凋敝行将就木模样。那主干比那佝偻老妪的腰弯得还要低;那枝丫简直就是白骨尸魔的五爪,直剌剌刺向天空,除却满目疮痍,竟无一叶子——哪怕已枯黄干瘪——挂枝头!

番石榴树下排列着低矮的猪圈,用方石简易搭盖而成,石板铺成的屋顶,下雨天时可给猪们来一次淋浴。猪圈后面蹲踞着一座石砖瓦木结构的老屋,典型的飞檐翘角的古民居建筑。大门在左边,从大门进去四四方方的一个深井,再往里走是空无一物灰尘满布的大厅。有几间房,早已空落落的了,那原来的住户都嫌这地方破旧逼仄,早已另择福地,起新居去了。

老屋右边有一侧门,从侧门进去,是一条可见天光,可沾雨露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厨房。走廊的两旁有七八间房,其中一部分早已成为堆放什物的杂物间,还有三间房,就那么六七个人住着。

已经六十来岁的老人是一家的最长者,她的丈夫早在十多年前因伤病去世,从那时起,她就独立撑起了这个家。老大二十多岁的时候,老人给她找了个对象,起初都很正常,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竟疯了,离家出走,找了许久,没能找到。她没能给老大留下后代子嗣,这也使老大失魂落魄了许久,沉迷于吃喝嫖赌中,难以自拔。老二出生时身体羸弱,多病,不好养活,很是费劲,所以后来不得老人疼爱。他年轻干活很卖力,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当上了村里生产队的队长。那几年,为了生活,他走南闯北,四处奔波跋涉,虽然没赚到多少钱,不过倒是把身体锻炼得壮实了许多。老三老四长得很像一对双胞胎,因为穷,老三很小就被送出去了。老四从小就跟着老二,上山下河,挑担砍劈,吃尽了生活的苦,后来得了个机会,到海外去了。老幺是个女儿,很早就出嫁了,丈夫早殴,留下两儿一女,也是在生活的泥泞中挣扎度日罢了!还有几个从未谋面,不知排行的叔伯,如昙花一现,早早地告别了人世。

雨击打着屋顶的瓦片,噼噼啪啪地响着;瓦沟中汇聚成流,倾泻而下,哗哗作响,形成一张挂在檐上的帘幕。老屋已经好几年不曾修葺,这边一小坑,那边一小洞,这会儿都被雨给填满了,直往屋里灌。屋里的地上桌上床上,到处排满了瓶瓶罐罐,雨水注入其中,叮当咣当地,跌宕起伏,抑扬顿挫,音韵和谐,律动十足,竟是一曲高山流水!

只是这时屋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那床上躺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口中咬着块毛巾,脸色青紫,双拳攥得紧紧的,在这个凄冷的夜,她的额上竟渗出了粒粒汗珠。老人站在旁边,挽着袖子,动作娴熟,嘴里念念有词。老二脸上满是慌张,在老人的命令下端盆换水,进来出去,出去进来。老人的絮叨声,老二的脚步声,年轻妇女粗重的喘息声,雨注瓶灌声,檐前瀑布声,阵阵雷鸣声,众多声音交织在一起,而时间就在这声响中悄悄地流逝着。突然,这些声音似乎都被驱散了,只听到响彻天地的“哇”一声响,他向这个世界宣布他的到来!

(二)游戏人生

小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子所在的村庄不大,几十家住户几乎集中在两棵小叶榕周边。小叶榕干粗叶茂,参天耸立,被村民们敬畏着。那时的人家家都穷得叮当响,但生性淳厚,吃饭的时候都集中在小叶榕下,看到你的碗里少了些,马上就往你碗里添点。小子家是这群穷人中更穷的一批,每次吃饭的时候,小子瞅准时间,拿着一个空碗,屁颠屁颠地往人群中一钻,不一会儿,那碗便满了。

小子就这样渐渐长大了,虽然身上穿着的都是打补丁的衣服,虽然还是经常要饿肚子,虽然从很小开始就成为了家里的一个劳动力,但小子的生活却仍然充满着快乐。

小子很喜欢玩,也很会玩。

小子和伙伴最常玩的是追跑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内容大抵就是一个人追一群人或一群人追另一群人,但形式上却是多种多样的,而且可以因场地的变化加上不同的限制条件。最简单的一种无须任何道具,框定区域后,一群人剪刀石头布,最后输的那个人当猎人来抓其他人,第一个被抓住的人将替代抓人的人,成为新的猎人。场地再小些,就加上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口令——金鱼浮水。当猎人快抓到你的时候,你迅速蹲下,同时喊出“金鱼”的口令,便可逃过一劫;等猎人走远,你再喊“浮水”的口令,便可重获新生。这个游戏很训练人的反应能力,往往玩得很久。

有时候战场还会移到树上。学校操场中央有棵榕树,便是我们的战场。一群人通过黑白猜,分定追跑双方,等跑方上了树,游戏便开始了。这棵榕树有两层楼高,旁逸斜出的枝干使得整棵树的树冠很大,活脱脱是个小山头。而且从枝干长出的根须垂到地上,扎入土里,形成一簇簇坚韧的须茎。我们在宽大的枝干上奔跑着,如履平地;有时还从须茎垂吊而下,从这根须茎晃荡到另一根须茎上,个个身手敏捷,真个是山中猿猴下山来。

追跑游戏不止在白天可以玩,在晚上玩起更是别有一番趣味。十几个人围成圈站定,其中一人便开始点兵点贼了,“点油点点灯,谁人英雄好汉去做兵;点油点点贼,谁人英雄好汉去做贼。”这是负责点兵的那个人要念的这样一个个点过去,几圈下来,兵和贼就分出来了。当兵的追当贼的,当贼的除了跑之外,还可以躲起来。

追跑游戏不拘于场地,不限时间,在追跑中往往令人沉浸其中,忘了时间。小子常常在课间与伙伴们便玩了起来,偶尔会因为跑得太远,听不见上课铃的声音,要么挨打,要么罚站;放学后也常常因为玩得太晚,忘记家长交代的家务活,回到家便只能吃“青竹炒肉”了!

孩子的创意往往是无限的,快乐更是如此简单。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的年代,几根木棍,一个铁罐,一块石头,就能让一大群孩子乐呵呵一整天。

两条长短不一的木棍,看起来是从树上刚折下来的,去掉皮,放在地上磨光滑了,就可以了。召集伙伴,找个场地,学校操场最合适,趁着放假学校没人,在场地的西边挖个小坑,在离坑十米之处划条线,游戏就可以开始了。这个游戏分攻守双方,攻方在坑这边,将短棍横在坑上,长棍插进坑里,用来将短棍撬飞,只有将短棍撬到线的另一边,才算成功。东边横线这边站着一排防守队员,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攻方撬来的短棍阻挡在线的这一边。

如果短棍被拦截,或者撬的力度不大,过不了线,攻防就转换了。当然,如果过线呢,游戏就继续。攻方将长棍竖放在坑边,守方在短棍落地的地方将短棍朝坑的方向丢,砸中长棍,则攻守转换;砸不中,就继续。攻方将短棍斜插在坑里,接着用长棍击打短棍出坑的那头,重点不在于把短棍打得多高,关键在于要把短棍抽打出去,而且越远越好。防守队员仍站在线的另一边,奋力地将短棍挡回来。当这一环节在短棍落地宣告结束时,整个游戏最高潮的部分就来临了。攻方派出一名队员,单手拿着长短棍,用长棍将抛出的短棍狠狠地击打出去。然后由守方一口气(全体队员可接替)从短棍落地的地方喊回到击打起始地。当然,攻方击打短棍的次数并不只是一次,多少次根据前面丈量的结果来定。在倒数第二个环节短棍落地时,还有个环节,就是丈量。以长棍为准,从短棍落下的地方,一直丈量到坑,量了多少棍,后面就击打多少下。

这个游戏很能训练灵敏度和肺活量。小子身形瘦小,小胳膊小腿的,往往棍打得不远,站在线上又跳得不高,经常成为游戏的黑洞,跟在哪方,哪方倒楣!不过这倒是锻炼了小子的肺活量,只是时间不长,他便被他的同辈抛弃了,他只好跟那些年龄比他小的伙伴玩在一起。也是从这个时候起,越来越多小孩汇聚到他身旁,他被村里人称作“孩子王”。

(三)驰骋疆场

成为“孩子王”的小子突然走路带风了。想想也正常:一出门十几个人前呼后拥,谁能不洋洋得意呢?

一到放假,学校悄无一人,那便是小子自由发挥的时候了。他早早地领着一大群人,在操场上规划战场,分配作战的双方,定下相应的规则,游戏便开始了。

这个游戏名叫冲关,工具很简单,只要有一块石子就可以搞定。小子与伙伴们分工合作,定了四方四个角,然后将四角连起成一大长方形,画的线要尽量深而明,避免等下跑动时将线给踩没了,接着连接两端线的中点,画条中线,最后根据人数,再画出几条连接两条边的线,将大长方形分成几个相等的小正方形,城池就完成了。

无论攻城略地还是围剿入侵者,都是很需要策略的。小子往往身兼数职,既是统帅,又是军师;既是战略规划者,又是战术执行者;既是身先士卒的先锋,又诱敌深入的诱饵。小子在不同身份中转换着,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操场中央的大榕树这时候总要尽力撑大他的树冠,为底下的孩子送来一片绿荫。树叶的影子映在地上,正如一片清凉的池水,孩子的笑声宛如小石子投在这一池清水中,羡起了一道道欢乐的涟漪。

虽然快乐,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小子再也不能满足于学校操场那样的小地方了——其实是被放逐了,被那些年长于他的同学放逐了——反正,小子便率领着一大帮孩子,在残垣断壁的废墟里,在狭窄泥泞的小路上,在阡陌交通的田地间,在水清沙白的溪流中,纵横驰骋,一往无前!

邻居家地势较高,又在门前砌了一段矮墙,颇有城楼之感。这便成了男孩们的乐园,在这里我们进行着专属于“勇敢者”的游戏。

小子是这场游戏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分定攻守双方后,小子站在城头,手持宝剑(其实就一根木棍),指挥若定,根据对方兵力的强弱,在各个据点安置了相应的战力,成功地将一个个敌人拒于城下。不要以为小子很悠闲,他可坐不住的。只见他在整段城墙来回逡巡,随时支援,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在敌方持续进攻半个多小时无果之后,攻防转换了。小子身材娇小,这时倒成了一种优势,加上之前在大榕树上锻炼出来的身手,只见他瞅准空档,趁敌不备,噌的一下,便如一只猿猴迅速攀援而上,三两下便越过城墙,闯进敌人阵营中。此时的他更是勇不可挡,挥起宝剑,一剑一个,杀得敌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小子几乎以一人之力就决定了整场的胜负,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那时,我们并不很执着于胜负,只是沉浸在这进攻与防守的快乐之中,暑期太阳炙烤着这群野孩子的皮肉毛发,一股股热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而起,远远看去,竟有那么一点仙意。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太阳光的强度在悄悄减弱,似乎只是一个恍惚间,夕阳已到了地平线,皎洁的月亮早爬上了柳梢头。

该回家了!可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着。哎,回去又没好果子吃了。小子这时的心更是忐忑:中午趁着父母不在溜回家吃了饭,又偷跑出来,就没再回过家,现在回去肯定要掉层皮了。可不回去,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走吧,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的,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于是,在这明净的天空下,同时响起了一片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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