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先生，之后的路我想陪你走
第一章 树先生，在你无路可走的时候，就放弃我吧
夕阳时分，嫣红的晚霞溢出血红色的琼浆，橙红色的太阳缓缓落下，天空如梦幻一般静谧飘渺又缠绵。我倚靠在被铁栅栏包裹的窗边，透过缝隙盯着沉甸甸的落日，温暖的光芒拥抱着我，在这冰冷的围墙里面，给我些许温暖。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树先生，整个人蜷在巨大的黑色外套里，削瘦的脸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他的眼中，饱含着了深不见底的幽邃，闪烁着让人心碎的悲伤。听到有领养的人要过来，孤儿院的孩子都精心打扮自己，现在看到过来了更是一股脑儿的涌向院长办公室，都扒拉在窗边门边。我能想象到院长拿着每个孤儿的资料排在他面前的场景，沉默寡言不受待见的我永远是压在最后面，大多数领养人看了前面比较优秀的便也不会再看后面了，也已经习惯了，曾经还会像其他人一样闪着濯濯发光的双眸，盯着每一个领养人，心里默默祈祷，现在也已经没了兴致。
“木棉，你出来一下”院长唤我且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我三岁时，妈妈将我交给孤儿院院长便离开了，记忆里是她悲情无助的脸和转身掩面而泣的背影。前几年有领养人要带走我时，我总是各种发脾气，因为我相信她会回来带我走，现在我十岁，等了七年，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了。
树先生牵着我的手站在孤儿院门口，落日余晖将我们俩的影子拉的很长，原本是平行线的我和他在某个节点遇到转折，终于还是相交。
他就像一棵会在荒芜之地开出花朵的树，让我曾经黯然失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我想我的世界将是阳光满溢。
树先生将我接回了家，六十多米的房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陈列，一张毛巾，一个水杯，一副碗筷……能想象的出他过去的日子，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挤公交，所有的事都是一个人，他的孤独在每一份岁月里都显得极其沉重，而我打破了这样一成不变的局面。
树先生每天工作很忙，还要照顾我，我们之间似乎缺少一点家人的亲密，他为我安排了一所学校，我努力融入其中，我也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样的生活，觉着满足安心。 原来幸福就是有人惦记你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而我的这些幸福都来自于树先生的照顾。
尽管我们努力的成为彼此的家人，却不能真正的了解到他的心以及他的过去。有一晚我被尿憋醒，起床上厕所，走过他房间时听到了一些含糊的话语声，推开门才看见那哭红了眼的他，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他，我试着去安慰他，可终究还是被他隔于门外，无能为力。
时间齿轮不断拨动，转眼五年时间就这样过去，我开始觉得生活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直到那一天，体育课上的我，突然晕倒，老师同学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像电影结束一样慢慢在我眼里变成无底的黑暗，我知道现在的美好也将变成被丢弃的建筑，终而崩塌。
醒来是刺眼的白色，树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有点疼了，我轻轻动了一下，他慌忙擦去眼角的泪花，关切的看着我，揉了揉我的头，笑而不语。
不久之后，我就出院了。树先生陪我的时间突然增多了，送我上学，接我放学，工作时间从每天的十二个小时缩减成八小时，只要我在家他就无时无刻的陪在我身边。
夜夜头痛让我辗转难眠，树先生为我捏被角时的安详熟睡，实则却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的疼痛。药瓶里面的药在不断增加，花花绿绿，大大小小，每天我必须吃很多很多药，每次吞进胃里的药总会让我恶心呕吐，但为了树先生，我拼命将涌向口腔的药液吞下去，我要勇敢的活下去。但最近记性变得越来越差，刚做过的数学题转眼就忘了，我想应该和我的头痛有关系。
游乐场里梦幻的城堡像是另一个世界，彩色气球纷飞，小丑化着滑稽的妆容表演抛球，泰迪熊的玩偶憨态可掬，慢慢游走四处，过山车、跳楼机……琳琅满目的游乐项目，处处都有人们欣喜尖叫的声音。我迫不及待的跳上海盗船，随着越荡越高，我兴奋的尖叫，树先生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们又去玩了过山车、跳楼机、碰碰车、旋转木马……这些梦里才出现的东西居然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我走在一条回廊，周围漆黑一片，回廊的尽头有一束柔和的光，我一直走着走着，起初有一只金色的鸟儿在我的头顶盘旋，越来越靠近亮光，金鸟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拖拽进一个无底的黑洞，无论我如何挣扎都看不到一丝光亮。
醒来身上穿着病号服，床头柜上放着树先生的手机，却不见树先生，我穿上鞋子四处寻找，在吸烟区的角落见到他，独自站在角落，弓着背靠在墙壁上，烟云环绕，三十多岁的他竟有了五十多岁的模样，眼里的悲凉和沧桑显得多么无助。我静静走到他身边，看到我出现，他立马熄灭了烟，带我回到病房。
“木棉，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树先生抱着我已是泣不成声，我知道他压抑了太久。
骤雨咆哮着向我冲来，好似要吞了我，却被窗户玻璃阻拦，只能化作流动的粘稠液体，长着无数毒刺的藤蔓在寂静的夜空蔓延，刺破世间存留的所有爱恨，终而变成一阵阵爆破声，那是希望破碎的声音，是虚妄世界里的哀嚎。四处逃窜的人们，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天上瀑布”，当他们逃进避风港身上已全是雨水，他在放肆咆哮，像是在嘲讽无知的人类，逃不出他的掌控。
树先生为我披上外衣，顺势在我身旁坐下。
“外面那些人，像逃命一样却也还是避免不了雨水的侵染，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命运的魔爪已经伸向了我，也已经抓住了我，如此挣扎有用吗?
“可没有努力过就认命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嗯，万一恶魔眨了一下眼没有看见我呢，万一我就幸运的逃过了他的制裁，万一我还是可以陪着树先生走完一生呢。
“你当时为什么会收养我呢?那么多比我更好的小孩，为什么是我呢?”我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人，听到我的问题，他的眉毛以一种奇怪的状态拧在一起，像树藤，又像麻花，七扭八缠的，嘴角下沉，是一条不怎么好看的弧线，眼里似有一汪混沌的泉水，看得出各种情绪夹杂。
“唉”轻轻叹气，“因为你本就是我的孩子。当年我因打架伤人入狱七年，那时你妈妈已经怀了你，但你外婆要你妈妈拿掉孩子，不然断绝关系，你妈妈不肯”
树先生拿出烟和火机，突然又停住，默默地放回了口袋。
“你妈妈那时候带着仅一岁的你，四处辗转，打几份工，却还是无法照顾好你，其实她很爱你，但是她也没办法。”树先生痛苦地捂住脸，身体抽搐，已开始哽咽。
我没有理由去憎恨一个给予我生命的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能和我一起生活。
“那她现在呢?她在哪里?”
窗户玻璃上还有点点雨滴痕迹，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坑洼的地面，原本清澈透明的水洼变得浑浊不堪，裤脚粘上些许污水滴，避之不及的污泥还是爬到他们的身上。
“她……她还没有等到我补偿她就走了，等到我出来才知道她因为每天打几份工疲惫不堪，最后过劳死。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要是当年我不做错事，或是当年我没有和她在一起，她也不会遭此不幸!”悔恨的声音回荡在病房，眼眶里有滚烫的液体流出，带着回忆的疼痛，滚落一地，拾不起也忘不去。
曾听说，人死后就去到另一个平行宇宙，过着和现在一样的生活，也有人说他们死后会去到四维空间，而我们存在于三维空间所以看不见他们。我更倾向于前者，我想她在平行宇宙可以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碰不着的四维空间，孤独无助。
“她不会怪你的”
五年一点点编制的感情，在这一刻被无情撕毁，现实一点点剥落它的外衣，露出血淋淋的骸骨，是触目惊心的疼痛。
我像是被恐怖分子拿枪对着头，无法挣脱，无法逃跑，眼里流出无望的泪水，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这无助的岁月里感受每一份绝望，静等死亡的到来。
树先生，谢谢你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收留了我。
树先生，你是一棵树，不媚，不燥，不争，安静的存在在这个时空。
树先生，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就放弃我吧。
树先生，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据说木棉曾是南国特有的木中豪杰，树形挺拔，木质坚韧，花开时火红热烈无需丝毫绿叶的衬托，花期一过绝然落土不容半点凋零的颓势。
远方的夜空有一颗流星划过，有人握手胸前许下心愿，有人立马拿出手机记录，而我盯着它出神，我想，那是一个生命陨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