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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 一、二

本文已影响 1.48W人  木色青青

前引

小鱼儿 一、二

最近总耽于回忆,有个人的影像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一旦想起,他霎时便从我沉睡的记忆中复活,如鱼儿般在我脑海反复地游来游去,甚至在睡梦中也多次梦到他,他还是在不停地游;他是我儿时的一个伙伴,我与他有过最美丽而又最短暂的邂逅;童年时代如这般的遇见是少有的,他便留给了我极深的印象。我相信:对他而言,亦应如是。于是,记忆的藤蔓由他展开延伸,竟牵出一系列陈年旧事来。

谢家村是个小小村落,偏僻又静谧,离街虽只三里地,但却要七拐八绕的,常会迷惑外人的眼;若从空中俯视,村里屋舍的分布应是个“匡”字形(须将匡中的王去掉)。上面一横是前村,分布着十多户人家;中间一竖是一条小溪,若在小溪中坐上木头小船,几乎可抵达前村的每户人家的后门码头,小溪左侧是可怜的两三户人家;底下一横是由八户人家组成的后村;一横下面又是一条长河,河东二百米处与另一条大河垂直交接,但它们却无法直接对流(因地势有落差),须经过一道闸门才能平稳过渡;长河往西一路流淌,弯弯曲曲、三叉四叉地流到龚家大队的各个村落。

“方!快去看呢,小鱼儿来了!”当我在长河边码头上洗脚时,娘站在高处冲我喊道。“真的吗?你没诓我吧?”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扬起脸,将信将疑地问。

“哪个来骗你哟,不信你去看什!”

“哦!”我顾不洗脚,急急忙忙往西隔壁人家奔去……半上午时刚落了一阵猛烈地阵头雨,地上的泥烂污污、暖乎乎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树稍,形成一道道金色光线,投射在潮湿的大地上,和地面的阴影打成了一片;夏蝉在耳畔拼了命地嘶叫,“知了!知了!唧……”

到了“毛丫头”家,并没有瞧见新来的小子,我带着失望又紧张的神情继续捜寻着,直至走到了瓦房后进的灶屋时,我终于见到了小半个陌生的身影,大半个被“江北佬”挡住了。

我心里好一阵激动,传说中的人终于来了。也许他怕羞故意躲在他父亲身后的,但他老子显然不希望儿子这么“没出息”,他反手一抓把“细怂”给揪了出来,于是乎,我看清了初来者的样貌:他虽与我同龄(这在父母口中早已得知了),却比我矮些,穿着黄背心蓝短裤,臂膀很细,手背上的青筋历历在目,皮肤比女人还白,脸不圆不方,眼皮上吊,好似要睡着。

在我好奇地对他审视之时,他的一对“眯眯眼”也正怯怯地打量着我。我却不怕他,倒不因为是在我的地盘,而是他那睡眼惺忪的双眼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非但不怕他,反觉得他看起来挺舒服的。

不多久,我们就熟悉了,我们无话不谈,越说越投机。当我们并肩坐在河边码头石阶上时,他跟我讲起他爷爷带着他去抓虾的经历,说他们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然后会看到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河里有数不清的鱼虾,每次都能抓到许多许多的虾。

他爷爷会制很香的饵料,饵料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瘾糖”,顾名思义:就是虾吃了会上瘾的糖;他说:“你可没闻过,那个饵料香得要死,别说是鱼了,我都馋得要命,有次我忍不住偷偷地尝了一口,真的好吃的!香透佬!”说这话时,他那双朦胧眼竟发起了亮光。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下去:“爷爷将制好瘾糖捏紧,搓成一根根筷子粗的条子,再切成一个个小断,小断被塞进一个个小竹管里,小竹管又被系紧在一扇扇特制的网中央,爷爷用长竹竿将网挑起置于河中央,网渐渐下沉,河面上即看到了一个个泡沫制成的白色浮子,三五分钟即可收网,每扇网里必有三五只大虾。爷爷将虾悉数装进鱼篓里,回到家奶奶将虾和着青豆子一炒,味道可鲜啦!”说完,他咂巴着嘴。

他讲的故事真精彩,我耳朵快要醉了……终于我有机会发问了:“那网是怎么个形状?”

“哦,那个啊,简单!”他露出一脸得意的神情,笑着说:“是这样的,将两根半米长的竹片十字交叉系住,再将竹片弯成弓状,竹片的四个脚分别系在一张方形的平面纱布的四个角上,手一松,纱布就被绷紧,最后再系上浮子,一扇虾网大功告成了。”

“这么简单么?”

“就这么简单!”

“那不是四面漏空的么?虾不跑吗?”我疑惑地问。

“傻了不你!——”他停了一下,嘿嘿地笑道:“不知道虾笨啊!”我也哈哈大笑……

听完他的故事,我跟他讲捉小螃蟹的诀窍:“在贯穿我们前后村的那条小溪里,有很多很多小螃蟹,它们大都喜欢爬到河岸上晒太阳,河两边裸露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你只需搬起那些石块,底下烂泥里准会藏有螃蟹,一抓一个准;碰到有大石块时,须两个人同时使力方能抬起,底下必定是蟹的总部,密集在一块的蟹即刻横行着四散逃遁,就是来不及抓!哈哈!”

我笑完后,小鱼儿非但没我预料到的发笑,反而显出些鄙夷的颜色来,并嗤笑道:“咄!也没甚稀奇么!”

“哟!敢瞧不起人!那我重说一个,听好了!可不许眨眼睛哦!”我郑重其事道。

发觉额上已涔涔地冒汗了,我将袖口撸至肩膀上,咬着牙说:“给你讲个挖黄蟮的事吧,上次‘黑皮’跟他堂哥去邻村芦苇地里挖黄蟮,黑皮以后再跟你介绍啊,反正他人小鬼大、经验丰富着呢!那片洼地上有许多小洞,黑皮说这些洞里并不都藏有黄蟮,有的是蛇洞、蟹洞,还有的是癞蛤蟆洞,黑皮看准一个洞,用手一探,坚定地说:‘就它了,开挖!’于是他们就使劲挖。

挖呀挖,挖了有半米深后,他俩已经蹲在一个小坑里了。黑皮见洞里的水忽地往上升,他忙把手伸进洞去,却大叫一声:‘吓!我摸到它了,没抓住,叫它跑了!’他一脸惋惜的神色,又悻悻地说:‘没办法,只能继续挖了。’他们又循着洞口往下挖,挖呀挖,坑越掘越深,原先的小洞口也愈来愈大;两小时后,终于抓住它了,嘿!好家伙!大倒着,简直是蟮王!足足有一斤半重。那时他们才猛然惊觉:他俩已然处在一个直径一米半,深两米的坑井里了!不知不觉,好好的一块平地竟被他们捣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小鱼儿听得愣神了,眼还真没眨一下,我知道:他被我的述诉打动了。

我趁热打铁道:“还没完呢,黑皮刚装好黄蟮,就听到有雷鸣般的呵斥声传来:‘细畜生!又来破我的地了!被我逮住了不扒了你们的皮喏!’他哥趴住井口一瞧,妈呀!一个彪形大汉正举着钉耙向这边杀来,他俩吓得肝胆俱裂,忙爬出洞口,连爬带滚地末路狂奔,身后还传来恐怖的叫嚣声:‘别跑什!打折你们的狗腿的!’亏得他们机灵加腿快,总算没叫那恶人抓住。回家后黑皮立马上街把大黄蟮变卖了一元八毛钱,每人分得九毛,高兴死了!黑皮还花掉一毛买了两支赤豆棒冰请我呢!”

小鱼儿这下子耳朵竖得更尖了,间或还露出些崇拜的神色来……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他了,说不清理由,我唤他的名字,他不应,只是浅浅地笑……

午后我同他一道去找黑皮玩,路上我对他谈起黑皮:“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全村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也就两三个,我跟他最玩得来,他妈说我们都可以合穿一条裤子了;他比我大一岁,却比我低一个年级,好玩吗?——他是个地道的野小子,整日就只穿条短裤在外头瞎晃,被日头晒得跟条乌鱼似的,村上人都叫他“黑皮”,娘老子也不大管他;他能耐可大了,捣鸟窝、捉蛇、抓鱼摸虾无一不精,而且他胆儿特大,黑夜里他一个人敢出去叉田鸡,还敢去坟头柏树上逮麻雀。”小鱼儿听得直咋舌。

正说着,我们来到一条沟渠前,我因习惯了,一个箭步就跨了过去。小鱼儿胆怯,不敢举步,我让他尽量住前冲,到了这边我可以拉住他的。他踟躇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还正儿八经地倒退了两步,突然疾风般冲了过来,待他前脚刚着地,我瞬间抓住他一只手向里一拽,他便轻轻巧巧越了过来,他脸上飞起了红晕,并劫后余生般地拍拍胸,我出神的望着他,笑容同时在我们脸上绽放……

往东又走了十多步,我发现了目标:黑皮正蹶在一颗七八米高的楝树上,他看见我们调皮地一眨眼,又示意我们噤声,他像猫般轻盈地向上攀了一节树干后停住,腾出右手在空中缓缓地移动,划出一道弧线后,突然以迅雷之速扑向树干,“啪”地一声,“抓住了!”他兴奋地大叫。“捉住什尼啊?”小鱼儿不解地问。

“还能有啥,知了呗!”我抢先补充道。

黑皮把知了朝网袋里一塞,将网兜口子朝短裤背后一别,猴儿般地仅凭双手双足自树上倒退下来,在离地尚有两米多高时,他蓦地往地上一纵。

落地后,黑皮拍了拍手,开了金口:“小官人,夜饭油炸知了招待你啊,大补的!”小鱼儿直摇头加摆手:“不要!千万不要!吓死宝宝了,我不敢吃的。”

太阳落山时,我被母亲使唤去外婆家……待我回到家,天已擦黑了,夜空中繁星闪烁,四围一片虫鸣蛙叫声,草丛上方的萤火虫携带着它那不需加油的自亮灯忽闪忽闪地飞……长脚蚊子、幺蛾子在光亮处胡乱地闯……隔壁人家大门紧闭,只从窗洞里透出一丝微弱的黄光,估计小鱼儿已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却兴奋得睡不着……

大清早,冬梅从屋内搬出一大盆衣裳,板着个脸,坐在门坎上自顾自怜地搓洗着……毛丫头穿一身碎花新连衣裙,梳着两个高高的羊角辫,在门前空地上蹦蹦跳跳地玩着七八岁孩子该玩的橡皮筋,随着她身子的起起落落,头上的辫子也有节奏地左右晃荡着……她边跳边哼着歌谣:

“东边牛来咧,西边马来咧,张家大姐家来咧!带个嗲花?带个草花,牛郎踏杀老鸦;老鸦告状,告着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射箭,射着河线;河线唱歌,唱着阿哥;阿哥吊水,吊着小猪;小猪扒灰,扒着乌龟;乌龟放屁,弹穿河底;买块牛皮,补补河底;河里做戏,岸上看戏;长子看戏,矮子吃屁!”

我不理她,径直进屋去找小鱼儿,发现他竟不在。毛丫头嗲声道:“哈!没找到人吧!”我直梆梆地问:“人呢?”

“哎哟喂!求人还这么有底气!”

“说不说!”我唬着脸。

“说!我说,——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你妈咋的个了?”我轻声问。

“唉,甭管!刚才跟我爹争了几句!”

“那小鱼儿倒底去哪啦?”

“今天不是作集么!跟他老子上街了!”

哦!今天适逢小集,还真忘了这茬,我听后心里空空落落,只能闷闷的回家,凡事都提不起劲,连作业都懒得写,母亲叫我去提水,被我搡了一句。

冬梅家养了几千只小鸡,江北佬提供技术支持,算是搭伙经营,吃住都在一起,这在我们小村上算是开了先例,人人都瞪大眼好奇地关注着他们是福是祸。眼看着他们折腾了有六个多月,祸是没见着,冬梅家日子倒渐渐红火起来。冬梅脸上也变得滋润红通起来,不但自己穿着光鲜亮丽了许多,还顺带将唯一的女儿毛丫头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仅如此,每日桌上的菜肴中也必有荤腥,让人看了只有眼馋的份,而我们一星期能吃上一顿肉就算不错了。

江北佬每逢小集时必上街。他总在天蒙蒙亮时即起程,肩上担着两箩筐鸡仔,一路哼着江北小调悠哉悠哉地赶路:

“一更里来断黄昏,手打电筒来到妹家门,……十更里来出了绣房门,扯住我郎还要亲一亲,我是娘跟个真闺女,你不能后又找别人哪呀嗨哟。叫声小妹子听我音,我俚不是那种个银,小妹子对我有两好,我是永远不变心哪呀嗨哟。”

偶尔遇上个熟人,那人会问:“江北佬,你怎么总喜欢唱歌啊?”他回答:“高兴呗!越唱心里越敞亮!”说罢呵呵一笑。他完全有理由高兴,一来是小鸡不愁卖,每次回来,筐里总空空荡荡,除了几只蔫头搭脑的瘟鸡,其余皆卖光;二来虽说是寄人篱下,他却享有主子待遇,女主人对他极度的热情,家小又不在身旁,一个人落得个自由自在。

他边走边想象着这两箩雏鸡约摸八九点钟卖完,完了再去秤一斤五花肉、沽两斤黄酒,回来后即可享受酒来伸头、饭来张口的神仙日脚,还有女主人在旁款款的陪着……想着想着便不由地笑开了……

我的思绪无着无落的,一会儿随着江北佬神游,一会儿又转到了小鱼儿身上。我想象着他们爷俩一路上碰上熟人会怎样打招呼,卖鸡仔时小鱼儿会怎样帮着收钱,鸡卖完后又会怎样地买酒秤肉。好似我跟着他们一样,半上午就这样在自我安慰的想象中度过了。

吃罢饭,得知小鱼儿家来了,我就去找他。他看见我很高兴,饭也没心思吃了,猛扒了几口就扔掉了筷子。我问他可会游水,他说不会,并解释说他家附近没有水塘,要往远处去才有,远了他妈又不许他去。我说我教你吧!他愉快地回应:“好呀!”

江北老终是不放心,显出为难的神色来。我拍着胸脯说:“没的事,我打包票!”冬梅也在旁撬边道:“你放心吧,他们几个‘十骨头’水性好,一天到夜泡在水里的!”江北佬这才放松了脸上大部分的肌肉。小鱼儿见得了默许,赶紧拉住了我催我快走,我们一前一后往河边去了。

赤着身泡在后门口的长河里可真是舒服啊,至少不用担心汗流夹背了。我游到河对面,小鱼儿扭扭捏捏地才下了半个身子,我冲他嚷:“胆小鬼!快下来啊!”他被我激了之后往水里一扑,不料脚底一滑,整个人仰倒在了水里,咕噜噜喝了几口水,呛得他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吓得个!手忙脚乱地朝岸边爬去,直至坐在了河岸的泥地上,还在不停地咳……

我游到他身旁,猛吸一口水,朝小鱼儿可劲儿喷去,他忙举起双手格挡,却仍被我喷了一脸的水。我看他眼里噙着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满脸的沮丧,简直要哭了。我大笑道:“别怕!多吃两口水就会游了,这可是老人们的宝贵经验哦!”他半信半疑地问:“当真?”“骗你是小狗!”

我把他重新拉下水并教他学打水。正当传授得起劲时,黑皮(阿良)也屁颠屁颠地头上罩一个大木盆往河边赶来,看到我们已领先一步下水,他几乎小跑了起来。上了码头,他先将木盆往空中一甩,紧跟着只听“啪”的一声,沉重的木盆在水面撞出一声脆响,溅起了一大圈的水花,接着他跃起后直挺挺地朝河里一纵,若以跳水姿态的优美度来考量的话,他这一跳该得零分,因为他是双脚先入的水,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阿良身后还跟着一条“尾巴”,这时尾巴发话了:“细赤佬!当心点哦!仔细划破了脚!”嗓门又粗又响,完全不像女人发出的。真奇怪:她每次总喜欢跟着黑皮,手里还习惯性的攥着个蛇皮袋。

一会儿工夫,又有几个小屁孩下水了,他们在离开我们几丈远的地方练习打水。这下河里可热闹啦!喧闹声、扑通扑通的打水声响彻河面。

这种声音在乡下是最常见、最动听、也最能勾人魂魄的;是小孩喜而大人惊的声音;是蓄满了快乐的声音;我在上课时脑中经常会浮起这种声音,甚至还在睡梦中无数次梦见过这种声音。

我们这搭三个人在一起,不和他们小屁孩掺和。其实我们也不大,前一阵我才做过十岁生日,只是自己倒觉得像个大人了,也许是灵魂里有一种渴望快快长大的情愫在作祟吧;比起小时侯的那个只能呆呆地凝望着对岸、心里极渴望到达、却又始终无法逾越那一道鸿沟的我来说,现在的确是长大了,我已能轻松地越过那道屏障,去自由地观赏彼岸的风景了,也算是达成了一个小小的梦想吧!

阿良一来,我轻松了许多,多了个帮手来做教练。小鱼儿被我们勒令在河边浅水区训练,他双手握紧木盆,双脚拼命地打水,水花直溅到我脸上身上。我看他练得贼起劲,遂夸了他两句,他抬起手将面上的水珠子一抹,露出晶莹雪白的脸,冲我傻愣愣地笑着。

小鱼儿眼晴虽小却又很聚光,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不明漂浮物。于是,他指着那边水面上氽着的一段黄将将的东西问我:“哥!那个是什么?”我扭头一瞅,哦!原来是那种东西,见怪不怪,我先不答,反问他:“你猜猜!”“是个黄瓜吧!”小鱼儿不太确信地猜测道。阿良又来劲了,瞎掺和说:“我看是个香蕉!”说完又冲我挤挤眼。我正色道:“鱼儿,你别猜了,都怨那帮小鬼促狭,把屎拉到河里了!”说完,河面上引发一片哄笑声。

忽的空中起了阵,雷声“咣啷啷”直响起来,自远及近,一阵盖过一阵,乌云也翻滚着直向头顶施压;不多时,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水面的黑蜻蜓瞬间多了起来,它们在忙乱地与水轻吻,并自信地将卵产于水中,河水成了它们温暖的孵化园;水苍蝇也不失时机地来凑热闹,它个头虽大但反应迟钝,远不及家蝇轻巧敏捷,总是会被我轻易地拍到。

阿良的尾巴也就是他老娘在岸上鬼叫起来:“赤佬麻着,快点爬上来吧,要落大雨了!”本不想即刻就听从她的指示,但闪电婆婆也赶来放射它那可怕的一霎一霎的白光了;听大人们说电会在水里跑的,被电着可不是玩的;况且去年黄梅天时村上有个小伙子就是因触电而身亡的,那时的可怖景象还历历在目呢。

我是没亲眼所见,只是听到了旁人激动地叙述。大意是他提着长竿子鱼叉去捕鱼时,湿答答的竹竿不慎触到了高压线,电便从水中跑进他身体里,人瞬间被强电流打翻在地,浑身多处被烧焦,哪还有一丝丝活气?那时我们听说后先是震惊,接着恐惧,随后又好奇;我是想去看看,但我一个人又不敢,阿良说愿意陪我去,那时才体会到有个好伙伴是多么地重要啊。

透过人缝,我看见一个年轻的身体正横在一扇门板上,他鼻梁高挺,双目紧闭,牙齿紧咬着;脸色虽是惨白,却仍掩藏不住他的精致轮廓;在我们村他可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大人们提起他总会显露出无限惋惜的神情:“唉!——可惜的,那么年青,命啊!如果……”

在那以后的多个夜里,我都是怀着恐惧入睡的,可他偏偏还要闯入我梦里来和我作伴,惊醒后更加可怖,只能睁眼到天亮。即使是大白天,路过他家附近时,我心里还是怕兮兮的,手臂上汗毛直竖,不仅加快了步伐,且连头都不敢回。

想到这一出,这会子大家是真怕了,只能乖乖上岸,各回各家。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水珠连成一道道雨线将人生生困住,谁知这场雨竟连绵不绝,至晚方歇。温度也骤降了许多,光着膀子在外面竟有些寒意,门口的土场已是水汪汪一片。再见到小鱼儿时,他背心外加了件白衬衫,领子扣得紧紧的,拖着一双大套鞋往我家走来。

我问他下午干嘛的,他说在看他们抓纸牌,还说一直想来找我,但雨太大不被许可。我看他神情落寞,朝我瞄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试探地问道:“鱼,你怎么了,耷拉着脑袋,还有什么事吗?”

“哥:有,——有一件事……那个……”

“你怎么变得结结巴巴了,有话快说!”

“我爸后天要送我回家了!”他一口气说了出来,目光却转向了别处。

“什么?——后天就走!才刚来……”

这下轮到我无语了,我胸口堵得慌,眼泪已不争气地蓄满眼眶,我别过头,眨巴了两下,将泪挤落在地,再面对他时,他也流泪了,正在用手抹眼睛,手落下时,整个眼圈都红了。

我只能安慰他:“没事,不是还没走吗,明儿我陪你好好地玩一天!”

那一夜,我对于自己的酣然入睡而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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