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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卿如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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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暖阳透过纱帘洒进房间,像揉碎的水纹一样,温柔得不像话。微风带着几点细碎的花瓣飘进半开的窗户,落在书桌的信纸上,那信纸上有两行娟秀的字体,上面写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思卿如许(一)

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素馨花开得正好,散出淡淡的香味,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摆弄着。桌上精致的小镜子里反射出一张素雅的少女脸庞,粉面含春。细长的眉,像弯月一样的眼,两个如深潭一样沉静的眸子晶莹剔透,像夜晚的星子一样亮,一抹樱唇像点缀在雪地上的一瓣梅花,娇艳如斯。顾颜兮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轻声呢喃着:“心念城南好风景,花开时节愿逢君。子卿,阳春三月,樱花已开好,静待君归……”

民国十九年春,那是顾颜兮在军官学校第一次见到陆子卿。他还是个带着书卷气的青涩少年郎,少年微低着头,将书递到他面前,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陆子卿淡淡笑着,脸颊微微泛红。

十五六岁的女学生不谙世事,见到这个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的少年,不禁想要逗逗他。

“我借你的书,你看完了?”

“我,看完了。这就还你。其实……我可以去学校找你。”

“没事,正好我顺路。再说,你这样羞涩的性子,若是再见到别的女同学,还不得说不出话来!”说到这里,顾颜兮笑了,笑声如风铃一样好听。陆子卿的脸更红了,讪讪笑着。顾颜兮暗自打量着他,一身挺拔的军装,衬得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虽是军官学校里的学生,但脸上却带着很重的书卷气。陆子卿的眼睛很有神,被他身上的军装衬得英气十足,顾颜兮深深记住了那这双眼睛,并在脑子里刻下了陆子卿的容貌。那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陆子卿红着脸将顾颜兮借给他的《飞鸟集》还给她。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还险些跌了一跤。顾颜兮笑他痴傻,岂不知那个时候,顾颜兮一身浅蓝短袄衫,藏青色学生裙的模样就已经刻在陆子卿脑子里,一眼万年,念念不忘了。

少男少女在懵懂之中开出的爱情花都是美好而脆弱的,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年代,所有的爱情都如浮萍一样,只要有些微的不平静,就破碎不堪了。顾颜兮和陆子卿生在这样的年代,也是他们的无奈。可偏偏他们错生在那如风中落叶一样的年代。

顾颜兮是南城最大的商贸协会的会长顾瑾天的千金,她是顾老爷金屋藏娇的掌上明珠,顾家上下宠极了她。就连顾颜兮上的学校都是顾老爷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顾老爷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是极尽宠爱。

顾家和陆家是世交,陆子卿对顾家的这位大小姐早有耳闻,只是还不曾真正见过面,正式的见面,在学校的图书馆碰见,便是这次了。陆子卿曾痴痴想道:像顾颜兮这种漂亮的千金小姐,难怪顾伯伯不宠着她。自从那次的初见,陆子卿便对顾颜兮一见钟情,只是那时的陆子卿还是个懵懂少年,纵使对顾颜兮心有爱慕,却羞于表达,只得默默的将这满腔的爱意隐藏。顾颜兮就像一朵美丽娇艳的玫瑰花一样,没经历过什么风雨,陆子卿想保护她。陆家是军官世家,掌握着南城的一半兵力,对顾家来说,也是门当户对了。陆子卿心想,他不忍这样娇艳的玫瑰遭受一点风雨,若是就这样守护她一生也好。

民国二十三年的六月盛夏,陆子卿从军官学校毕业。恰逢顾颜兮过生辰,顾老爷为顾颜兮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会。当下的名门子弟都被邀请来参加,当然也包括陆子卿。父亲特意交代,让他正装出席,顾伯伯和父亲会有要事交代。陆子卿一身笔挺军官服,英气十足。在场的人无不称赞这位陆家少爷英姿风骨,往后必定为国之栋梁。

顾颜兮一身淡雅衣裙,像一朵静静开放的兰花。陆子卿红着脸将一小盆素馨花放在顾颜兮手中,笑着说道:“知道你不喜欢太华丽奢侈的东西,想来也就只有这素馨花配得上你了。”

顾颜兮看了看陆子卿,噗嗤一声笑了:“哪有参加生日宴还穿军装的?”

“你曾说过,你喜欢我穿着军装的样子。”陆子卿淡笑着说道,精致的五官被那抹笑容晕开,在夜晚的月色中,明媚得不真实。也正是这一抹笑容,支撑着顾颜兮让她度过了那个战乱年代中最艰难的几年。

回忆渐渐淡去,顾颜兮抚摸着手中那张陆子卿的照片说道,仿佛那照片里的人能听到他说话一样。

“你曾说过,城南花开,静待君归。如今,花已开好,却等不到一场雨,等不到一句心悦君兮。

那年生辰,顾颜兮和陆子卿坐在飘着淡淡花香的花园里。盛夏的天空洒满了繁星,像漫天的萤火虫一样,明明灭灭,组成了一条亮闪闪的银河。陆子卿把一朵花戴在顾颜兮耳边,两只眸子泛着淡淡的涟漪,搅动了顾颜兮心中那一处平静的春水。她在陆子卿的眼里看到了绝美的银河,原来,眼睛里也是可以装满星星的。后来,那些星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颜兮,我想娶你。”陆子卿看着顾颜兮一字一句的说道。顾颜兮的脸颊泛起红晕,像一朵绽开的桃花,她道:“怎么?你借了我的书,还想把我也借走?你可知我的借赎金有多少?”

“我想照顾你,想保护你,想一直待在你身边。”陆子卿说道,他紧张得攥紧了军装。“你,可愿等我?”

“你要走了?”

“……是,今天刚刚得到的命令,陪你过完生辰,我就走。”

“去哪?”

“北方,前线。”

顾颜兮垂眸,半晌,她将自己手上的戒指褪下来戴在陆子卿的手上,看着他目光灼灼的说道:“我等你,多久都会等的。”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

“以我之名,冠你之姓。”

陆子卿把顾颜兮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顾颜兮透过掌心感觉到了那一声声强健有力的心跳,那么清晰,令人心安。

他们对着月亮相拜,让满园的蔷薇为证,虽然没有婚纱,也没有婚礼,却简单幸福。那晚的花园时光,是顾颜兮印象中最后的快乐了。

陆子卿离开后的第二年,战火纷飞。一瞬间,原本安静祥和的南城染上了血腥,它再也不是顾颜兮印象里那个美丽的南城了。

顾颜兮没有等到陆子卿临行前的最后一面,只是收到了一朵素馨花。顾颜兮将那朵素馨花种在花盆里,然后望着北方的天空出神。

“陆子卿,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炮响声不断回荡在耳际,浓烟和烈火将天空熏得通红。战火在陆子卿的军装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他原本俊俏的脸也变得伤痕累累。身边到处都是火光和战友的尸体。他的体力严重透支,腿伤还在不停的往外冒血,他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了。炮火的声音震得自己头脑发昏,随身手枪里的子弹也剩的不多了。但敌人的炮火却没有停息的意思。他摸出了自己胸前口袋里的银色戒指,那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最后希望。一颗炮弹在自己身边炸开。陆子卿的脑海中浮现出顾颜兮的影子,她在满天的樱花雨中向他招手,浅笑着说:“子卿,你终于回来了!”

顾颜兮从梦中惊醒,她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她定了定神,走向书桌,那上面放着一封信和一个银色戒指,信上只有寥寥几字:“见字如面,知君安好,足矣!此生无所求,但愿吾妻顺遂安康——陆子卿。”那是陆子卿的笔迹。

陆子卿没有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就匆匆离开了。那一天,下着雨,她甚至没能在他临行前亲手送上一把伞。最后,她等来的只有陆伯伯和陆子卿的一封信。

顾颜兮清楚地记得,陆伯伯递给她信的时候,那黯淡的表情。

“子卿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你别怪他,他还是记挂着你的。唉……他性子执拗,我便随他去了,只是苦了你。”陆先生看着脸色苍白的顾颜兮满眼心疼。

“陆伯伯,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顾颜兮笑着说,将眼中的伤神收敛得干干净净。她伸出僵硬的手接下了信,陆伯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往后的日子里,顾颜兮每天都在等待着陆子卿的来信,窗前的樱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纵使已是山河破碎风飘絮,南城却依然安然无恙。

顾颜兮小心的将那封信珍藏起来,烽烟乱世,如果有一个人真心对你,至死不渝,仿佛黑暗中的一丝温柔的光亮,让人忍不住渴望想抓住。人的一生有多么难得才能爱上一个人,而爱情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当“我爱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你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往后的日子里,虽然陆子卿不在身边,但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在漫长又艰难的岁月里,顾颜兮漂泊无依的心,终究是有了归处。

又是一年的盛夏,到了顾颜兮的生辰,自从陆子卿走后,每一年的生辰,陆子卿都会给她寄来一封信,来来去去又两年。这一年,顾颜兮收到了陆子卿寄来的第四封信。

“她那有所思慕的脸,犹如夜间的雨,时时萦绕在我的梦境里。”虽然还是只有寥寥几字,却是满满的相思之意。信的最后还附了一句话:“你微笑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而我知道,为了这个,我已经等了好久了。”羞涩的红晕爬上顾颜兮的脸颊,这是泰戈尔的《飞鸟集》里面的话,那是顾颜兮和陆子卿第一次见面时借给他的书,原来他都记得。顾颜兮的嘴角绽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她将信件捧在心口,眼中含着泪,轻轻低喃着:“啊……何其庆幸,你还在。”

顾颜兮在那几行字迹的后面缓缓写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写好之后,她小心翼翼的将信装在信封里,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便被身边的丫鬟调笑道:“小姐收到了子卿少爷的信,这下可放心了吧?也不用天天念叨着他了。”

“鬼丫头!就你话多!”顾颜兮轻轻敲了敲丫鬟的头说道。“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呢?”

时局动荡,战争爆发,日军入侵的铁蹄几乎踏遍了国家的大半个河山。陆子卿带着一腔热血随军北上抗敌,若不是凭着往来的书信证明他还安好,只怕顾颜兮会真的崩溃。

“若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恐怕我们现在早已……”顾颜兮停住没有往下说,早已……早已怎样了呢?相夫教子?琴瑟和鸣?这原本是她最想要的生活,可如今相爱的人却因为战火被生生分离,天各一方。一切都是因为这场战争!日军的战火几乎将国土烧尽,多少座城市变成了荒城和废墟,宁静美好的画面染上了血腥和硝烟,多少条鲜活的生命无辜消逝……

小丫鬟看出了顾颜兮的不开心,便不再继续调笑,开口安抚道:“小姐不用担心,子卿少爷戴着小姐的戒指,便不会有事的!那戒指就是子卿少爷的护身符,它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但愿吧。”顾颜兮将信拿给丫鬟缓缓说道。她看着远处的夕阳暗暗祈祷:“子卿,你一定要活着,我还在等你。”

彼时,淞沪一代战事危急,日军击退中国军队零散抵抗,连占虹桥机场、龙华、枫泾、青浦。上海方面向北方抗日军队求援,守沪军队发布急电:日军攻势迅猛,上海即将失守!战事危急!!速来增援!

这是陆子卿来到上海之后最艰难的几个月,枪炮声不绝于耳,除了外面轰鸣的炮声,还有日军不断挑衅的嘲讽。陆子卿看了看远处早已模糊不清的霓虹灯,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扯下衣服上的碎布,勒紧了伤口不让它再流血。天上的月亮很亮,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黄浦江上,很美。

好不容易等到炮声平息了几分钟,部队得以喘息,陆子卿拿出他一直揣在心口的那封信。那上面有两行清秀的字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那是顾颜兮给他的回信。他身边有一个满面络腮胡的汉子,身上的军装已经破烂不堪,带着斑斑的血迹。汉子的右眼被炮弹炸伤,缠着厚厚的绷带,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他见陆子卿一直对着手里的一张纸傻笑,便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说道:“大兄弟啊!那是你媳妇儿给你写的信么?”那汉子憨笑着,带着乡下人的憨厚朴实。

“是的,她是我的未婚妻。”陆子卿答道,看着信的眼里满是笑意和情愫。

“哎!俺媳妇儿可从来没给俺写过信!”汉子有些羡慕的对陆子卿说道。

“想是因为战乱,耽搁了吧?”陆子卿说道。

“嘿嘿……俺媳妇儿是乡下人,她没那福气,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搁哪儿整得出来你们读书人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汉子用手挠挠头,大声笑着,声音洪亮得像上海外滩的那座大钟一样。汉子有些疲惫的靠在沙袋堆成的掩体上,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俺走前儿跟俺媳妇儿说了,等仗打完了,俺就带她来上海,乡下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俺这就带她来见见世面,让她长长见识!”

“大哥,那你离开家乡多久了?”陆子卿问道。

“俺不记得了,成天的都在打小日本,生死都没个定数,上哪儿记着去!”汉子忿忿地说道,“俺只记得俺已经很久没吃过俺媳妇儿烙的饼了,也都快忘了她的样子了……都怪这个完犊子小日本!!要不是因为他们,老子现在已经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汉子碎碎念道,见陆子卿听得认真便问道:“大兄弟啊,我看你岁数不大,年纪轻轻的,为啥要来打仗呢?”

“外敌入侵,国家沦丧,我父亲告诉我,吾辈男儿当为国家抛洒热血!”陆子卿看着远处的灯光出神,他看了看手里的那张信纸,目光柔和了许多:“也是为了我的妻,若将日军消灭在这里,战火就烧不到她那里,这样她就安全了。”

“看来,弟妹真的好福气啊!”汉子又羡慕陆子卿了。

陆子卿对他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我叫陆子卿,若大哥不嫌弃小辈,以后子卿便叫你一声大哥了!”汉子愣了愣,用力握了握,随即也朗声笑道:“哈哈哈哈!那感情好啊!以后你就是我子卿兄弟了!”那汉子看了看陆子卿的信感叹道:“弟妹想必也是读书人,这字写的可真漂亮呢!”

“大哥若信我,子卿可以帮你写封信带给大嫂。”陆子卿笑着说道,他的眼睛很亮。汉子却犹豫了,陆子卿看出了汉子的窘迫,他笑着说:“大哥您不用担心,我可以用画代替,嫂子一定看得懂。”

汉子这才开心的笑了:“读书人就是聪明!这主意好!”

这个乡下汉子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虽然满脸灰尘,皮肤被硝烟熏得焦黑不已,但那笑容却是陆子卿在这几个月里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吾爱如斯,见字如面。国家遭难,我应共赴国难,此生别无它愿,只愿君康健顺遂——陆子卿。”

陆子卿的每一封信都被顾颜兮好好珍藏着,窗台上的素馨花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瓣,被顾颜兮照顾的很好。陆子卿不在的时间里,这素馨花就变成了顾颜兮唯一的情感寄托。

陆子卿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顾颜兮变了很多。陆子卿的一腔热血既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顾颜兮。陆子卿总认为,他的顾颜兮和其它女孩不一样,即使他不在顾颜兮身边,顾颜兮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带着国家情怀的爱情是唯美的、复杂的、亦是壮烈的。这段爱情荡气回肠,却又隽永深刻,那必是刻入骨血的炙热滚烫。

“吾爱颜兮,许久不曾给你回信,如今战事危急,日军入侵华东,侵入上海,渐呈虎狼之势,沪军鏖战,鲜有喘息之机,因此延滞,见谅。戒指我一直戴着,托它庇佑,幸得无忧。吾安好,卿勿念。我此后会遵守你所望于我的话,你所希望的,我定会牢牢记着,愿将我这整颗心,都尽数奉上……”

顾颜兮捧着陆子卿的信热泪盈眶,却还是浅笑嗔怪着:“傻瓜!你这书呆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圆滑了……”只是顾颜兮没有想到,这段她本该好好珍惜的幸福,竟只是一场苦难的开始。

火炮密集的轰炸着那原本应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上海外滩,如今却活似一座人间地狱。陆子卿每一次的冲锋陷阵,每一次的拼杀,如今都被寄予了希望,陆子卿可以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为顾颜兮豁出命去。只是他现在有了牵绊,因为顾颜兮在信上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在等,等到天下皆安,我们便会重逢了。”如果说国家是陆子卿毕生的信仰,那么顾颜兮就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

可现实的状况要惨烈得多,日军集结所有兵力集中攻打黄浦江一带,连续以军舰、飞机、坦克支援,向防守月浦、宝山的中国守军发起攻击。陆子卿所在的第98师与日军反复白刃搏斗,多数牺牲,伤亡过重。日军的炮火将附近的村落、城镇摧残得惨不忍睹,沿路都有大量的难民和伤兵,沪军所剩无几。

陆子卿疲惫的靠在掩体上,他已经连续战斗了七天七夜,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阵地上现在只剩下了他和他的乡下大哥,那位憨厚的大哥还和他说,他一定要撑下去,因为他要带他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媳妇儿来见见世面,可最后,他的大哥还是没能撑下去。他最后葬身在日军的炮火之下,被炮弹炸成了碎块,什么都没剩下。几页纸缓缓飘落下来,上面简单粗略地画了几笔,那是陆子卿答应要给大哥带给媳妇妇儿的“信”,只是可惜,他的这位好大哥再也见不到他的媳妇儿了。

天空的几架轰炸机从头顶轰鸣而过,陆子卿揉揉发红的眼睛,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他看了看身边少得可怜的枪支炮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战士们被烧焦的尸体和断臂残肢,守城的军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悉数受了重伤。

日军以坦克为前导突入城内,陆子卿率全营官兵抗敌,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一颗榴弹在他面前爆炸,他全身被烈火烤得发疼。陆子卿仿佛看见顾颜兮在不远处,冲着他笑。连日来积压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爆发,他用嘶哑的嗓音冲着那个身影大喊:“你来做什么?!快离开啊!这里不安全!你会被炸弹炸伤的!”

只是那个身影既不说话也不动,依旧还是冲着他笑。陆子卿双眼发红,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颜兮……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马上……来找你了!”接连不断的炮弹在他身边炸开,流弹打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腿被弹片划伤,他摔倒了,可顾颜兮的身影就在眼前,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能碰到了,可为什么他就是碰不到!陆子卿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发疯一样朝顾颜兮爬过去:“快趴下啊……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快……趴下!子弹会击中你的啊!”陆子卿拼尽全力喊了出来,他哭了,在战场上熬了那么久,受了那么重的伤,有好几次差点死了,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几颗子弹径直飞向那抹身影,一颗炮弹落下来,陆子卿终于在它炸开的一瞬间抱住了顾颜兮……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呢……陆子卿被冲天的火光包围,顾颜兮的笑脸就在眼前,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碰她的脸了,眼前顾颜兮的脸越来越模糊,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疲惫的感觉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他很想好好的睡一觉,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她说:“子卿,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幸好……幸好我护住你了,对不起,颜兮,我可能,回不来了……”

这次,顾颜兮却没有等来陆子卿的信,南城终是没能逃过日军战火的蹂躏。美丽的城镇变得伤痕累累,可存在于顾颜兮记忆中的小镇,却依然美丽宁静。可画面的背后,是浓重的黑暗和血光,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带着苦涩,然后笑不出,眼神渐渐失去光芒。乌云遮蔽了阳光,希望变成了绝望。

直到真正经历了这一切,顾颜兮才明白,能够在这样动荡的年代生存下去,真的很不容易。她待在舒适圈里太久了。

顾颜兮和学校里的女同学们加入了当地的医疗战队,安置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和本地的战争难民。当然,顾颜兮也有一点小私心,她已经很久没收到陆子卿的信了。加入医疗队,好歹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陆子卿的消息。

不久前,和顾颜兮一起的一个女同学告诉她,前线又下来了好多伤员,有好多都是重伤不治,她说:“守护上海的沪军几乎全军覆没,听说镇守上海的第98师被日军重创,损失了不少人,最后就剩下了几个,真是可惜了,98师的那个陆少校还那么年轻就牺牲了,啧……太惨了!”

陆少校?!顾颜兮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漏跳了几下,她追着那个女同学问道:“你能确定吗?守沪的军队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不久前我才去了前线战场去抢救伤员,那情景简直比地狱还可怕,幸亏你没去,不然定要吓晕的!”

“那……你有没有打听过那个陆少校的全名是什么?”顾颜兮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暗暗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我倒是不清楚呢,当时只是匆匆问了一句那个伤员,他说陆少校是为了救他才牺牲的,他一直在哭,连话都说不清楚,之后就被抬走了。”

顾颜兮听到这里,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那就好……只要不是他就好。陆子卿说过,他戴着顾颜兮给他的戒指,那戒指定会护他平安!一定会的!姓陆的人那么多,不可能会是陆子卿的。

那一夜,顾颜兮失眠了,外面隐约传来几声炮响,这几声炮响就像铁锤一样砸在顾颜兮的心上,她辗转反侧,便起床了。时值深秋,已经有些冷了,顾颜兮拿着陆子卿的照片发呆,她看了看月亮,今天是阴历十五,月亮很圆,只是不知道,她和陆子卿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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