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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顾南山

本文已影响 4.23K人  李悠然

“值得吗?”

悠然顾南山

“值得!”

倒在血泊里的她说。

与他相识是初夏时分,柳叶刚刚长出粗粗的叶子,尖尖儿还是嫩黄毛绒绒的。

那日,她坐在阁楼习字,一不留神竟打起盹来。忽的,一颗石子由窗飞入,惊醒了打盹的她。她探出头去,看见一个男子仰着头正向里边看,撞上她的眼,他轻言一句:“姑娘生得真好看!”

她又恼又羞,连忙退回房里。心想着哪里来的臭流氓,竟如此轻浮。但脸上却止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潮红。偷偷再去瞧一眼,那男子竟还站在那里傻呵呵地笑。她羞恼地将窗户也关上了。

过了几日,她去上学堂,却在路上与他相逢。他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赔不是,前几日是自己失态了。他说自己是商人,因为从小不爱念书所以早早出来做生意。这些年一个人走南闯北,最后还是回到故乡,名为顾南山。还说头一次见到妹妹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间竟失了仪态,掷了颗石子想引起注意。

她轻轻低着头,心里还是在为他的冒失感觉到不妥。她抬眼望向他,眉眼温柔,有些婴儿肥,憨态可掬的样子,正傻呵呵地望着她笑。她一羞,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做生意的人怎可能生的这样不灵泛的样子。”他笑了笑说:“姑娘此言差矣!做生意这样的面相才好呢!多有菩萨相啊,人家都愿意和我打交道。”她被他逗得笑起来,此刻风儿拂过柳条,悠悠荡荡,像她的裙摆,像他的笑。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所注定,她名唤悠然,李姓。

下学时,他为她带来了城南边的烤鸡。用荷叶包着,香喷喷的。他说,吃食是十分有讲究的,吃遍城内所有的鸡,就属他家的烤鸡最良心最合心意。她笑眯眯的,调侃一句:“难怪块头生的大呢,这么会吃。”他依旧是憨憨地笑。她带着他去了湖边,坐在柳树下,哼起了小曲。他坐在旁边静静地听,夕阳映在水面,又照上她的脸庞,暖洋洋的,他看得痴了。那个笑眯眯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儿,有着长睫毛的姑娘,暖洋洋的夕阳,是他一生付出所有都要拥有的美好。

那条路上的柳树,叶子由茂密,渐渐变稀疏。又由黄色,渐渐变成绿色,一年转眼就过了。她不安的心,渐渐被他抚平。她与他相爱了。他唤他南山哥哥,他总是温柔地应她。她依偎在他怀里,说自己不要荣华富贵,一间屋子,几亩良田,和他一日三餐,然后诗意一生,儿孙绕膝。他拥着她承诺,此生掀她盖头的必定是他。他为她开了一家饭店,说等她不想念学堂了,就过来当老板娘,她笑他,说我要是不嫁给你怎么办呀?他严肃地说,那我也要把饭店给你,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年长些的他,总是用自己认为最踏实的方式爱着她,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有时逗逗她,拉住她的手说,我将石子抛向你时想你若是将那石子接着扔出窗口,我就哭着喊着说我头被砸破了,痴呆了,让你养我一辈子。她捂着嘴笑个不停,然后拿出一根绳,上边的有个坠儿,他认出,这是当初的那颗石子。他心中一暖,但嘴里说,别人家的妹妹送情哥哥都送刺绣送玉佩,怎么到你这里换成送石子了?她轻轻地锤他说,那些都太俗啦,我要做最别致的。他拥她入怀,你一直都是最别致的。他将自己戴了许多年的护身符赠予了她,那是他自小便贴身戴着的玉佩。他戴上了她送的石子。他似无意地问她,什么时候能见见爹娘,她却低着头嗫嚅。他叹了口气,无妨,你年龄尚小不够果敢。我虽厌恶等待,但最后是你便好。她眼里泛了泛眼泪,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将他拥得紧紧的,只要最后是她,怎样都好。

一转眼到了上元佳节,他带着她去逛灯会。还带她去了商会,她年龄尚小,但商会的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叫嫂子或者叫老板娘,还一个劲儿的夸她漂亮。她低着头咯咯咯笑个不停,他问她怎么了,她说忽然好想嫁给你呀,这样他们叫的就是真正的老板娘了。他摸摸她的头,坚定道:“你本来就是老板娘,我也只会有你一个老板娘。如果不是你,那就没有老板娘。你刚刚好像说,想嫁给我哦。”她一下羞红了脸:“谁,谁想嫁给你啊!不怕羞啊你。”

回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进门,听见一声大喝:“给我跪下!”她腿一软,一抬眼撞上严厉的母亲的眼睛。“我李家真的是家门不幸,怎么生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来。”母亲开口。她心中一沉,母亲都知道了。她张嘴道:“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我并没有做出有辱门风之事。”母亲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只知他是顾南山,还知些什么?他骗了你你可知?他年长你如此多,你就知他是真心待你?让你去念书,你居然做了此等事,那学堂里的公子你一个也瞧不上吗?”她不语,关于他的事情,她了解得十分透彻,都是他说予她听的。她知道他曾有过妻子,但已是曾经。那时的他年轻,走南闯北,也被辜负过。他对自己是否真心,她更加不愿用嘴去说。彼此的心里,早就私定终身。她不去辩解,只因她知道,无论如何说,母亲都有她的说辞。从小时,便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我已与你父亲商量好,过些时日,便送你去外国去读书。”母亲的声音冷冷的。她惊愕地抬头,“什么?”“我们李家不允许有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发生。”母亲说完,略带几分心疼的语气接着说“父母都是为你好。”她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眼泪滴在地上,她恨,恨自己是个女儿身,恨自己懦弱,恨自己刚刚既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次与他相见,已是几天之后,她被禁足偷偷来见他,在那棵柳树下,他知道了此事,心疼地拥着她。这几日,她消瘦了许多,而他憔悴了许多。她对他许诺,非他不嫁。他拥着她,他爱她心疼她,因为自己她才经受这些,而他只能眼巴巴地瞧。他恨。他怨。那日她的母亲找上门来,否定了他,也否定了这段感情。他没有反驳,被人说得如此不堪,男子汉的尊严被践踏,为了她他无所谓。但眼看她受煎熬的样子,他想退了。他不是害怕,是怕她害怕。

他问,你要去外面了吗?她点头,又摇头。他懂她。说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她扑进他怀里孩子一般地哭着。此时他的心里,杂乱无章。真要如此吗?真要让她经历这些?明明只是想把她娶回家做个享福的太太啊!初识的她明明是笑眯眯的。

她被禁足了,关进阁楼里。他偶尔远远望她几眼,眼里全是心疼和不舍。他想离开,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她从阁楼扔下一条手帕,上边有一句诗——“爱伊千百回,悠然顾南山。”

爱伊千百回,悠然顾南山。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夜。他忍不住,爬上了阁楼,她靠在书桌上。一抬眼见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到了眼跟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不知道自己好歹也是一个体面人儿,却能够为了眼前这个小人儿一次次地抛下所有。他不愿如此,但心之所向只有她。泪痕斑斑的人儿,更瘦小了。他来看她一眼,抱抱她。他要走,她一下拽住了他的手。是夜,这一春的桃花儿,先开在了她的锦被上。

五更,天大明。家中爹娘也知道了细情。可耻的丫头,败坏门风,定打不容情。她这次却不松口了,说什么也不愿断。他得知她在家挨打,着急忙慌跑过来,要与她一起挨打。但谁知,门也无法进,被家丁拦在门外。他心疼,眼看着一鞭一鞭落在她身上。她想哭,但强忍着。他想冲进去,谁知爹娘看见门口的他更为气愤,下手更重。“你去瞧瞧你那堂哥堂姐,哪一个不是如你一般上了学堂,哪一个不是有志之才,唯独你,念个学堂越念越糊涂!给我做出这等事情来。你睁大眼睛瞧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啊!”爹爹大声地骂着。“伯父,是我的错,您手下留情啊!”他哭喊着。“他是何许人我心中还不知吗?我心悦于他,那他便是最好。”她跪在地上咬着牙。“别说了,你别说了!”他似是吼着出声。家丁劝他,先回吧,虎毒不食子的,小姐自小乖巧,这次在老爷眼里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他两眼发黑蹲在墙角,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停了,里边的丫鬟告诉他,小姐还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又被关进阁楼了。

又是夜,他不敢再爬上去。他坐在第一次看她的地方,思索着,忽地一个小石子扔下。他连忙抬头,还是笑眯眯的她。很消瘦,强撑着的虚弱,但还是笑眯眯的。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你好傻。”他轻轻说。“我不傻,你说我不够果敢。我想你知,爱伊千百回,悠然顾南山。”

后来,他不忍再见她为此苦苦挣扎。自己的心也无法经受折磨,无法见面。他不知自己如何才能改变,也许自己再努力也无法改变还会害了她。也许自己离开,她想拥有的都会拥有。他说了很绝情的话,断了她了念想。

他不知,她想拥有的那些,是只想和他一起拥有。他不知,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对抗着世俗。他不知,只要是他,她的人生便值得。

她没有断念,反而与爹娘犟着,爹说道,你若是认定了他,就去,你看他是否同样是认定了你!说不准,人早就另寻了良妻。哪里还管你。打了你,打不醒你。

她终于出了阁楼,她要告知他。但那日,他没有见他。

许是都抛弃我了吧,她如是想。做了忤逆的女儿,做不成他最美的新娘,最贤的妻。丢了魂的她,没有瞧见受了惊飞奔而来的快马,踢中心口,她吐着血倒下。快闭上眼的时候,她却轻轻笑了。

——她看见了惊慌奔来的他,她在温暖又熟悉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值得吗”

“值得,他还在不曾离开”

“爱伊千百回,悠然顾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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