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浮世欢
千面女的称号传呼民间,众人只知其可画千万皮囊,不见喜怒哀乐,换皮的代价也随心随意,令很多世爵子弟争先向往,只求一皮囊,可千面女性格诡异莫测,不为世俗,钱财所驱使。
雾气萦绕在山巅,将整个庙宇装点得影影绰绰,宛若仙境。
聍惜紧赶慢赶徒步走了三天三夜才到达山顶,世人都说这千面女只看诚心,虽早已疲惫不堪,但还是敲开了庙门,说明来意。
映入眼帘的女子穿了一身红衣,乌发高束,眉间一点红,手握长剑。
剑走游龙时,仿佛一团烈火随风飞舞。
束发处的红色飘带,轻盈飞扬,使得原本就灵动出尘的她,愈发显得仙姿缥缈,灵气逼人。聍惜不禁呆了,这女子是何天人之姿。不禁抚上了自己带面纱的脸庞。更是坚定的来这里的信念。
“何事?”女子清冷的语气唤醒聍惜翻飞的思绪。
“可否请高人帮我换一张脸?”她又慢慢抚上自己用纱巾蒙着的脸,缓缓道,“那样的话,他就会喜欢的吧。”
女子没回答她,径直打开了屋门,露出了千奇百怪的面皮,有老妪的,有男子的,有女人的,有小孩儿的。一张皮囊美艳却又楚楚可怜,只是一眼,便让聍惜凝住了目光。
女子说到:“世人皆想换取皮囊,你可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聍惜转过眼来,取下面纱,一双凤挑的眼,下面依稀可见一些粉红色的、扭曲的疤痕。美艳中带着可怖,倒是带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我带了我所有家当,只求这一皮囊,请高人可怜可怜我。”女子看向那些金银财宝,眸光转转,嗤笑一声:“好啊,这些财物换取你一个月的皮。”
聍惜愣了愣,罢了,这些东西换取一个月的美好,值了。
女子指了指床:“躺上去,其他事儿,交由我来便好。”她不多说,径直躺了过去。女子拿出器具,又准备好了药汁,让她服下,最后才拿着刀具站到了她身边。
她却自顾自的说起来:“我这一生就如此了,人生唯一能说道一二的事情,只有他。”女子早已对这些换皮前犹如生死濒临时的絮叨见怪不怪,听她说着话,用锋利的刀锋,划向了她的脸皮。
聍惜,当朝王子城的正妃。
本来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庶女,却因在皇宫宴会上跳的一支“惊鸿舞”被当朝王爷王子城看上,立为正妃。据说,这位王妃相貌其丑无比,但在宴会上献舞时以面纱遮面,倒也是个美人。而风流不羁的王子城被其所骗,以为是绝世美女,便立刻请求下旨赐婚。
外界传闻,成亲当日,揭开盖头发现是个丑女后,王子城怒得当夜就将她撵出了王府,置于别院,不闻不问。这一事传的满城风雨,她娘亲家更是听闻此事,气的与她断绝关系,从此再无此女。于是,她在别院过的日子算是无比清贫,还时而听闻主院王子城纳妾之事。
她说,她并非在宫晏上才得知他。在她八岁那年,她和朋友苏颜在上街玩耍,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高喊着苏颜父亲的名字,将滚烫的热水泼向了她们。聍惜在苏颜前方,热水便泼在她脸上,她当即尖叫起来,然后有一个白衣少年从身后猛地冲出来,将她迅速抱上马车,飞奔向了医馆。
那时候她那么害怕,脸上的疼痛,心里的惶恐,让她痛哭出声,可眼泪落下来,都是一种钻心的痛,而那时在她身边的,就是那个少年,也就只有这个少年。
少年有姣好的容颜,华丽的衣衫,微微上挑的眼角,一眼望去,满是风流。而那时他却满是担心地望着她,带了安定人心的沉稳的语调,拉着她的手道:“别怕,小姑娘,有我在,别怕。”一声又一声,成为那片刻,她唯一的支撑,也从此在她心底留下了深不见底的印记。可终究她不是那幸运儿。事后,她破了相。
娘亲来安慰她的时候,她呆愣了很久,终于才问了句:“那个白衣服的公子……是谁?”
“他啊……”娘亲望着她,眸中闪过异色,叹息出声来,“是当朝王爷王子苏,倒的确是个心善的王爷啊。”
王子苏。
从此以后,她心里便留下了那个名字。可那时她已经知道,她破相了,再也配不上他。可她不甘心,她学书画,学舞蹈,学女红,学作诗…… 她想,她每一样都顶好,哪怕容貌不济,也应该能配得上他。
然后她一日日长大,他也一日日成为名满京城的风流公子。晨起柳树巷,夜宿笙歌楼,今日是天香阁的花魁,明日是醉花楼的舞姬。
她拥有一个女子想要的一切,除了容貌;而他不在意女子所有的一切,除了容貌。
当她十五岁的时候,父亲想要将她许配给一位同僚的儿子。可她是这样不甘心,于是她求了父亲,带她去皇宫参加宴席。然后在席上,皇帝要求献艺时,她走了上去。
“我跳了惊鸿舞。”她说。语调缓和,似乎是有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女子继续手上的工作,嗯了一声表示应答。
“这支舞,我练了三年。” 那是她为他准备的舞。她听说他喜欢惊鸿舞,可这支舞曲早已失传,她翻遍了古籍,才终于拼凑出来。
纤细而柔软的腰肢,飞快的舞步,眼神微微一勾,便让人心神荡漾,如置云端。一舞名动天下,乃至后来多年,都再无人能跳,也无人敢跳。
舞毕,她停在他身前,静静凝望他。
她当时想,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看他了。
可是在片刻后,他却是站了起来。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全是深情。然后从桌后疾步而出,当着众人的面,猛地抱紧了她,沙哑着声音说了句:“你终于回来了。”
她浑身猛地一颤,也就是那片刻,他紧拽着她的手腕,突然对着天子跪了下去。
“陛下,”他高喝出声,声音中犹带颤音,“臣等的人回来了,请陛下赐婚。”
她不清楚一切,就这么浑浑噩噩,嫁给了他。
嫁给他那天,她心里满是欣喜。坐在房间里等他的时候,她还在想,等一会儿,她要如何告诉他,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是怎样喜欢他,能嫁给他,她是有多么欢喜。
然而等他跌跌撞撞进入房门,大笑着用秤杆挑起盖头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他愣愣地看着她,许久后,他颤着声问了句:“惜儿?”
“王爷。”她笑起来,眉眼盈盈。然而对方却是忽地苍白了脸,伸出手去,抚上她面上狰狞的疤痕,不可置信道:“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臣妾八岁时遇到歹人……” 话还未说完,聍惜便听到了一声巨响。竟是他将秤杆猛地砸到了一边。
“滚出去!”他红着眼眶,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再可恨不过的事情。
见所有人愣住,他手指向了大门,对众人再次高吼:“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能按照王子城的吩咐,推攘着她出门。
她穿着喜袍,被跌跌撞撞推了出来。站在门外时,她听到了里面如同野兽一般呜咽的声音。
他似乎哭了,还哭得很伤心。
而她…… 她抹上脸,发现,她似乎也哭了。
她不知道一切。 不知道为何而来的爱,也不知道为何而来的恨。只是由得他摆布,他要娶她,她便义无反顾地来;而如今他要她滚,她也心甘情愿地滚。
她在客房待了一夜,第二天他便来了。他先是同她道了歉,苍白的面容,疲惫的语调。他说:“聍惜,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你跳舞的时候,像极她,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她,可原来你不是。”
“是我误了你。”他抬眼,精致的眼里全是愧疚,“我不会爱任何一个女子,除了她。你若是不能忍受,我今日便给你一封休书,再将你许给一户好人家。你若是不愿意走,在
她来之前,除了爱,王府的所有,便都是你的。”
他说得诚恳。十五岁的她愣了愣,随后便苦笑起来,盈盈拜倒在地,含笑道:“妾身愿侍奉殿下,不离不弃。”
他没有多说,嗯了一声之后,便让总管进来,交代了王府的事宜,从此后,她便成了王府王妃。
他从不碰她,她也从不说什么。每日早早起床,亲自为他做早饭,等晚上他归来,她也要提前带了众人,静候在门前。这样日复一日,一连三年,风雨不歇。
有一次他在朝中议事,归来得晚了,她便领了人,驾了马车,到皇宫外守候着。那时已是深夜,她执了一盏青灯,带着奴仆,静静站在马车前,看着皇宫里陆陆续续来往的人。
于是王子城一出来,便看到了她。
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梳了妇人的发髻,执着一盏青灯,站在夜风里,看着他,笑得沉静而温柔。仿佛会一直等待着他,无论地久天长。
他们在夜色中静静相望,许久,王子城对她粲然一笑。他疾步向她走来,在夜色中,抱紧了她。
多年后,聍惜再次想起来,她方才明白,原来,这已是他们这一生,相距最近的一刻。
可后来,他等的那个人儿来了。
苏颜,她年少时的玩伴,丞相的千金。
八岁时,聍惜为她挡了那一盆沸水,容貌尽毁,从此苏颜被禁足于家中,后来又听说她患上了恶疾,闭门不出,直到十九岁病愈,方才出现在众人视野。
如今两年后,苏颜被赐婚于大将军谢,举国欢庆。
哪怕十几年不曾相见,遥遥想起这位旧时的友人,聍惜却仍旧是为她祝福的。
苏颜成婚那天,她本来该去出席,然而因身体不适,便只让王子城为她带了一份礼物,而后便歇息在了府中。王子城带着她的礼物拜访了苏颜。
他站在长廊上,准备将礼物交给苏府的侍从,然而一抬头,便看到了苏颜。
那天的苏颜,穿着华美的礼服,带着矜持的笑容,腰上散发着独特香味的香囊在阳光中轻轻晃动,让拿着礼物的王子城瞬间凝固在那里。
片刻后,他撞开侍从,飞奔过去。苏府的人上来将他拦住,而那个女子站在那里,皱着眉看他,目光一片疑惑。
“你知道吗,他那天,是被圣上亲自下的禁足令。他居然带了亲兵,打算去抢婚……”
说到这里,聍惜咯咯笑了起来。只是那一声一声的笑,却仿佛是哭一般。
她在府中听说事情去找他,看到的是满地狼藉的酒瓶,还有狼狈的他。
她心中温柔俊朗的少年,风光霁月的公子,居然像一个孩子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狼狈不堪。
她走过去,他便一把抱住她,他和她说:“惜儿,你知道吗……她忘了我。她家下人和
我说,她曾被歹人袭击,脑子不大清楚。她忘了我!她就这么忘了我!”
他说:“惜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早该去见她,早该遇到她。”
她不说话,在暗夜里伸出手,抱紧了他。
之后的时日,王子城开始天天往外跑。听说苏颜的丈夫对她不好,王子城便总是去找苏颜丈夫的碴。礼物一天天送,人一天天守,而苏颜的态度,则是一次又一次狠绝地拒绝。
他坚信苏颜只是忘了他,总有一天会记起他。而且……其实无论苏颜记不记得他,他都将一直深爱她。
而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看着这一切,日日夜夜。
只是她开始学着苏颜的装束,学着苏颜的一切。
那天夜里,她穿着和苏颜一样风格的衣服,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待着他回来。他走下马车,走进屋里,却在靠近她的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她的装束,又抬头看着她的脸。许久后,他苦笑起来。
“聍惜,你真让我恶心。”他开口,将她猛地一推,便吩咐下去,让她搬到别院。
“他容不得人玷污她。我这样容貌丑陋的女子,学着她的姿态,不过是东施效颦。以前
他以为她死了,便拿我当做替身怀念。如今他知道她活着,怎还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她明白了这点,从此,乖巧地待在别院。
她被逐出府的消息全城皆知,一传十十传百,竟就成了如今她从成婚就被逐到别院的荒谬说法。
很长一段时间,她本来想,她就这样终老便好。她努力不去想他,努力不去见他,打算等哪一日她不再爱他了,便自请一封休书离去。
她听着人们传唱她的丈夫对苏颜的痴情,又听着人们谈论苏颜与谢将军之间的爱恨情仇。
她听说,王子城为苏颜买下了整座京城后山的桃林;她听说,王子城为苏颜放了半夜的烟花;她听说,苏颜不愿意让谢上战场,于是王子城自请为将,替谢上了战场。
一去三年。
这三年,聍惜就待在别院里,每日替他在树上系一个平安结。
等她系满了整棵树的时候,他都未曾归来。
后来在某天夜里,她听到雨打桃花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王子城站在那里,笑得温柔而明朗,仿佛她记忆里,那个告诉她别怕的少年。
思念千回百转,泪奔涌而出,她终于知道,原来这终究是她逃不过的一场劫数。
她当夜起程,奔赴边疆。果不其然,听到了他被伏击的消息。
那是这样惨烈的一场战争。她到达战场的时候,战争早已结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具一具翻开那些残破的尸体。所有人都劝她别找了,可是她一直不肯听劝。从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磨破了皮,沾满了血,然后她终于找到了他。
他奄奄一息地看着她,她抱着他痛哭出声。他颤着手抚上她的脸,满是深情地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苏颜。
她听着他的话,一面走,一面哭。早已不知是为何哭泣,只留胸腔那一片生疼。
他终于是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病根。而后她带着他回去,在府中休养之时,朝中传来苏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又过了不久,苏颜已死,谢自尽的消息传来。
他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一口淤血就喷了出来。而后他将她叫过去,对她说:“惜儿,为我跳支惊鸿舞吧。”
她听话,走过去,扬起手臂,一曲惊鸿,倾泻而出。跳着跳着,他突然流出泪来,然后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他哭喊着苏颜的名字,拉开了她的衣衫。
“那一刻,我以为他会跟着她一起死。”
在她被他死死抱住,痛极了的那一刻,她这么以为着。她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也愿意陪他一起死。
“昨天夜里,他叫我过去。”
“他让我走。”他说,他看见她,便会想起一个人,他不该这么毁了她,也不该这么毁了自己。
所以,让她走吧。
皮已经换好了。
然后女子将她扶起来,将镜子放在了她面前。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美艳中却不失楚楚可怜,颤抖着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容。这正是与苏颜在世的时候的模样相似七分。
“这副皮囊,只能维持一个月。”耳畔响起那女子的提醒。
“足够了。”聍惜心心念的那个人儿已成灰,这一个月就让自己更潇洒的离去吧。
街上往来的人儿络绎不绝,但大家都出乎意料的一致奔去青楼。
“据说这次天香阁新来一个美人,乃是绝色啊!”旁边的人也说到:“还听说今晚便要侍奉,不知道谁家公子得到啊?”众人谈笑而而。
聍惜望向这一群痞子之弟,千面女告诉她,他今晚会在这家青楼。
她转身,上台,红裳漫天,轻纱拂面,跳起了那惊鸿舞。
台下众人痴迷,台上她眸光转转,望向那雅阁中的他。只瞥见他眼中的痴迷以及彷徨之色。
他破窗飞奔:“颜儿,是你吗?”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眸中闪过一丝悲伤,许久后,她展颜一笑:“公子怕是认错了人,本姑娘唤做聍儿。”王子城笑眯了眼,也对,细细一看,与颜儿容颜还是有几分差异。
于是他们就这样相遇,至此,王子城每天都会来约她。而且还把她从青楼赎身,听闻她身无一分,还给她买了一个小院儿。
他们一起去踏花,去赏月,去爬山,去游水,如胶似漆。她每日出去,同王子城在一起。
王子城对她极好,千里送来的荔枝,几十年珍藏的好酒。
她受了风寒,要看桃花,他便连夜让人移了一院的桃花过来给他看。她生日向他求一支发簪,他便学了半个月,亲手做了一支给她。他说:“聍儿,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她却是愣愣地看着他笑,许久,终究只问一句:“子城,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自是喜欢。”王子城弯起眉眼。以风流名满京城的王公,此时此刻,眼中竟是再无风流,满是温柔。
他生日的前夜,她咯了血,一个月要到了。
她赶回了庙宇,对千面女说到:“我喜欢现在的子城。因为他对我这样温柔,这样好。这已是我一生求不来的福分。”
说着,她转过头,看着女子微笑,笑得温柔而简单,好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满是感激。
“高人,可不可以帮我再维持这幅皮囊。”眼底满是期待。
“你可知,我从来不做没有代价的交易。”女子仍然清冷的回答道。
“高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贪恋这一段时光的美好,想要再多一点,多一点的温存。
女子看向这已经跌入情网的她,叹息到:“那就用你这如莺般清脆的嗓子来换取半年的皮囊。”
……
第二日,是王子城的生日。
她早早换了衣衫,然后等候在屋里。聍惜等了很久,等到月明时,王子城才来。他带了满身的酒气,面上笑容明朗。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院里,远远地唤了她一声:“聍儿。”
她微笑起来,站在庭院里含笑看他。桃花在她身后纷扬,她穿了白中透蓝的宽大衣衫,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着,看上去仿佛是等待着游子归家的妻子,温婉而美好。
那样安宁的画面,让王子城屏住了呼吸。
他很早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将她作为了颜儿的替代品,但现在这位不期而遇的姑娘,以着这样沉静的姿态,带了蕴蓄已久的深情,一直等待着他。他觉得心跳加快,他已经喜欢上了她吧。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上前几步,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他捂着她的手抬起来,哈了口热气,搓揉着道:“怎么这样凉,是不是等很久了?”她用手示意到,自己无法说话。
抚上他的脸,她弯起眉眼,眸中自带深情。
王子城不由得有些发愣。他没有问她为何不能说话,就像她没有问他将她认错为谁。
他大概这一生,都无法读懂面前这个姑娘对他的深情以及他现在这般对谁的感情。王子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聍儿,嫁给我,好不好?”
她,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以及悲伤,但还是点了点头。
半年的时间过的很快,这半年里,王子城不顾家里人反对,将他所唤做的“聍儿”娶入府中,每日都很美好,王子城也好似忘却了“颜儿”。
半年后,
庙宇前匍匐着那有一张美艳却不失楚楚可怜的妙小人儿,她长跪在此地已有三天。
她是偷摸着出府的,立马到这里想要请求千面女的帮忙。
千面女仍然是一身红装,怀中一壶酒,晃悠悠的来到她面前,挑起女子精致的下巴。淡淡笑道:“噗,这一副皮囊果真如此重要?”
未等她有何回应,说到:“这一年,抵一生,如何?。”她颤抖着身子。女子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道:“要是舍不得,那就……”
她直摇头,不,一想到现在就要暴露她的原本模样,不,还想要留下这一时温存。
女子终是遂了她的愿。
一年后,
这一年,聍儿继续了王子城的一年半的妻子,但终究在桃花纷飞时便永远的离开了他。
放荡不羁的笑容,喧哗的高喝声。只是在同人一阵玩闹后,却终究只是他一个人走回去。满身寂寞清冷,恍若披一身寒雪,就此独身一人。他心心念念的人啊。
千面女曾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那里有一棵桃树,很是年迈了。却听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来:“你是谁,你跟着我做什么?”
“聍惜死了。”
听到这话,他浑身猛地一颤,许久后,方才沙哑着声音,慢慢道:“不可能。”
“她年纪还这么小,身体也一直不错。她能每天在家门前等我,能千里奔赴边疆将我从死人堆里拉出来。”说到这里,他扬起嘴角,眼中却已是盈满了水光,却仍旧强撑道,“她这样的女子,你和我说,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千面女开口,不知为何,声音也有了哑意。
“她就是你这一年多来朝暮相伴的人儿,换了七分似苏颜的脸,在最美好的时光,用了最美好的方式,带着她这一生最美好的面容,与你相遇。”
“她遇到你那天,就在这里,她一直以为你喜欢苏颜,她便为你学了苏颜的所有。所有姿态,所有妆容,她为你求我换了那类似于苏颜的皮囊,为了你,她花了她所有积蓄,她的嗓音,她的生命……”
“她说,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让你看到她原本的样子”
“她为你跳那一支惊鸿舞,用尽了她所有生命和时光……”
“从八岁到如今,她将她所有人生给了你,所有爱恨给了你。”
然而他却是什么话都没说,犹自扬着笑容,看着那棵古老的桃树,慢慢流着眼泪。
他没有留下千面女。
许久后,女子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大笑之声。
当天夜里,王府走了水。王府火势甚猛,火光冲天。
……
榻上的女子看向了远方,看到了自己亲手画上的人皮,看到了那朵朵桃花下她与他的深情,这场爱情里,谁都不比谁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