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一枚硬币（上）
我是一名公立医院超声科医生，业余写作，天马行空的一个人，渴望终有一日因写了点咱医生自己的故事就火遍半个江湖，我常自诩踏着祥云步入人间，帮助人们开启智慧之眼，我的故事基于真实朴实的医疗生活背景，却充斥艺术的神秘纬度。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为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全国首届医师节，不，最重要还是为了咱老百姓的那点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小执念，只想用我既粗糙又细腻的笔法表达我对这份行业由衷的敬重，无论社会背景、国情如何，我认为医务工作者天职在此，上万年更古不变，流芳百世。读我文章的你不会感觉大道理铺天盖地，矫情肆虐，毕竟我追求真实、朴实、低调的风格和笔法，我不会刻意去批判什么、弘扬什么，我希望我的文章给你另类的“断片式”的引导和温情的感动，顺便与我产生共鸣，毕竟没有留白的艺术就像没有遗憾的人生一样索然无味。
虽然是一名医务工作者，那种不关心国家、不关心政策、不关心民声的表现也是会受到同行鄙视的。无风不起浪，《我不是药神》荣登口碑电影榜首，一部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成功发射了巨大的催泪弹，结果无一人幸免，然后又留下诸多质疑和褒贬不一的评价。据悉，没多久沉海巨石又被“好心人”挖掘出来，一夜间媒体又掀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疫苗事件，人们似乎很在意少数人的生死会不会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威胁，而忽视了为你的那份安危而失去生命的多数人。如果我足够幸运，那么读我文章的可以是任何人。为了庆祝首届医师节，自然是要写点和医院相关的东西，艺术也是可以在医院诞生的，就像敬畏生命的诞生，那一时刻我们不仅仅拥有的是生命，同时也赋有了会眺望未来并给予希望的善良灵魂。
生死正反面
2017年6月6日
21：32
“往这边，快点，稳一点……”不远处听见门外传来喊声，我本能的冲到门口，快速打开值班室的大门，迎接那个低沉且急促的声音。
十几米远的地方就看见妇产科周医生将推床朝我的方向拉来，同行的还有一名年轻护士，瞬间让我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我本能的将诊室大门打开，引导他们进入诊室。
“孕妇黄小梅，38周孕，宫缩不明显，阴道有出血，有剖宫产史，初步诊断是前置胎盘，胎盘植入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胎位也不正，你快做个彩超”周医生语速一如既往的快，却始终是面无表情。
21：47
“胎儿是臀位，胎盘位置确实很低而且在前壁，前壁肌层薄到几乎肉眼很难分辨，胎盘实质回声也不均，局部增厚明显，并且覆盖宫颈内口，我考虑胎盘植入可能性非常大……”我把彩超结果详细说给了站在一旁的周医生。
她点了下头依旧没有表情和护士火速将孕妇推回了病房。刚刚紧张的气氛仿佛还在门口徘徊。
21：50
周医生拖着她稍有嘶哑的声音，却依旧面无表情，细心为孕妇家属讲解了孕妇当前病情的危重急缓情况，孕妇家属需要选择剖腹产，而且还需要备血2个单位，术中最差的结局可能还要切除子宫，面临如此危急的情况，旁边的年轻护士眉头拧成了小麻花，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神自然落在了孕妇家属的身上。
21：53
“……”家属眼神迷茫，右手不断扣着左手大拇指，嘴里嘟囔半天，反复叹气，然后起身朝门口缓缓走去。
“周医生，他是怎么了呀?这么紧急呀!我都替孕妇捏一把冷汗，这家属还墨迹什么呢?这种事情还需要犹豫吗?”小护士略带不满和有些气愤。
“注意说话态度和语气，娟娟，他有考虑的权利……”周医生语气平和却面无表情得批评了一旁的小护士。此时护士就算有万般委屈也吐不出半个字。
“通知手术室加急诊手术一台，急备血两个单位，通知手术人员，手术20分钟后准时开始，不得延误，我现在通知李主任，就算再为难，也要喊她亲自主刀……”周医生紧密有序的安排着一切术前准备工作，同时，家属此时好像已经有所决定一样，稳稳回到了正在做术前准备的周医生身边。
22：00
“家属你现在在这份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就可以了。”周医生极为干练的说道，但依旧面无表情。
“我想让媳妇顺产，听说剖腹产对孩子不好，而且你刚才也说了顺产是5000块，剖的话要万把块钱呢。”家属很耿直的说道。
“周医生他是不是没有理解刚才我们煞费苦心给他讲解的病情危急情况啊?”小护士一脸无奈和焦急的看着此时还面无表情的周医生。周医生果断的将情况再次重申给了患者家属，详细易懂，就是语速有点快，但家属那种若无其事，武断的表现实在让人很无奈，周医生面对如此固执的家属却依旧面无表情。空气中漂浮着的仿佛都是二氧化碳，在场面如此危机僵持的时候，李主任疾步而来，大家仿佛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李主任，这就是孕妇家属了”周医生平静地说。李主任拖着疲惫的身子骨顺便还使用了她的绝技，在使出浑身解数之后，家属终于要做决定了。
“你们一群人的话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内幕和套路，我也不是傻子，一个说不清楚还叫来帮手!”患者情绪仿佛有点失控，在场的每位医务工作者都被这一番话惊的心都凉彻底了，唯独我看到周医生还是没有多余的话，面无表情。
“你再不让你老婆进手术室，她和孩子最坏的结局就是都会死!”小护士激动得音调高出家属声音好几倍。
22：10
时间的平等就在于不会被任何事情，任何人所左右，医生办公室里人越来越多，挽救生命的时间越来越少，空气中又多出了一种闷热成分，抉择又变成了医院里最难搞定的事。
“好吧，我决定了”家属看着周围的医务工作者，感觉他像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一样，鞭打且戏弄完所有的动物，又开始傲慢的发号施令，他的手从容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极旧钱夹，从最里层晃出一枚一元硬币，周围人的眼神都聚焦在这枚硬币上，大家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家属娴熟的将硬币送到了空中，硬币在空中来了几个连贯的华丽转身，闪烁着它固有的硬质光环，瞬间格外耀眼，时间仿佛在此专门给它开了后门，慢下来几倍，硬币干脆利落的重新回到家属手中，他迅速盖住手中硬币。
在场的所有人都表情凝固了，半响未能从此情此景中反应过来，家属好像很得意的样子。此时的李主任和其他医务工作者还诧异着，周医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依旧面无表情。
“我只相信我的幸运硬币，如果正面朝上我就选择剖腹，因为这就是命，反面我就拒绝，说明你们说得全是假话”家属话毕，立即打开盖住硬币的手，周围一片哗然，大家此时才反应过来事态好像更严重了。
“李主任，这个家属是脑残吗?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啊?要不要通知主管院长他们呀?”小护士急迫的又说道。
“我希望硬币是正面……”李主任无奈而失望的直愣愣看着家属。小护士被李主任的话惊住片刻没能支出三言两语来。
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也引来周围诸多围观的病友，大家都纷纷开始议论这位家属，有的人对他嗤之以鼻，还有的人说最好是反面，让他得个教训最好不过……
22：22
众人最关心的还是硬币的正反面，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好像结果远远比过程更让人觉得刺激和诱人吧。幸运硬币固然有幸运的道理，家属手中的硬币是正面，好像这个结果并不是有些人想要的一样，气氛瞬间有些尴尬，部分围观的人不屑一顾的转身离去，有些人继续开始激烈的讨论着什么，而此时的医务工作者也本能的进入了争分夺秒抢救生命的节奏中。
22：30
李主任和周医生率先进入手术室里，尾随其后的是护士和助手。
“刚才我以为那个家属还要抛三次呢，没想到他居然一局定乾坤啊，直接就签字了……”小护士给旁边的另外一名护士说道。
“娟娟，手术室里要严肃、要严谨、要专注!”周医生眼神如同一把利剑，在场除了各种医疗器械运作时发出声音仿佛交汇成的旋律外，就是喘息声。
原本计划好的手术时间被突如其来的另类抉择延误了整整二十几分钟。
23：00
手术室里随着新生命到来，所有人都从压抑中稍微释放了点，唯独周医生还是一脸面无表情，但是这个孩子的降生好像才是一切抉择的起点，因为胎盘植入面积相对比较大，保住孕妇子宫的概率是零，术前评估的是如果植入面积较小就选择以止血为主力保子宫，可是当前情况没有想像中的乐观，必须告知家属，让他立刻做出切子宫的决定。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毕竟刚刚那一幕场景让大家还“惊魂未定”，如今又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让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家属再抉择一次，好像绝望又一次席卷而来而且一点都不带情面。
“我现在就去和家属沟通，你们密切关注孕妇生命体征”话音落，一张张面面相觑的脸庞终于有了点抚慰，周医生快速走出手术间，朝向大门的方向疾步而行。
23：05
仿佛第二次谈判要开始了一样，周医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内心一向淡定她今天好像有点不淡定了，面对那个家属，周医生还是做了专业且有效的沟通，家属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周医生再次拿出知情同意书让他签字时，他又一次神情大变，犹豫再三，迟迟不愿意签字，任何事情任何人的耐力都是有底线的，周医生不仅仅是一名妇产科主治医师，更重要的是她也是一个普通人，普通母亲，普通妻子!完全可以理解躺在手术室里的孕妇感受!
“现在必须切子宫了，你快签字吧，不然你妻子会命悬一线，你还犹豫什么，再晚就无力回天了!”周医生语速和语调都是平日的两倍，面部终于爆发出了沉积已久的憋屈。
“你吼什么吼呀?少了个器官以后还怎么再生孩子呀?而且少了个器官多不吉利啊!你说的又不是全是真的，说不定你们还私藏器官，再拿出去卖什么的一些违法行为呢……”家属话毕还狠狠翻了白眼。
两个人的声音再次引来了围观的病友，还能见到刚才诸多看热闹的人，周围情况变得很尴尬，周医生终于感受到骑虎难下的悲壮，气得手都钻成了拳头，牙关紧闭。
“你不是有幸运硬币嘛，再抛一次，再赌回，让我们看看它是不是真的那么幸运呀!”一位好心病友温馨提示着家属，人群中又传来嘲讽的声音，周医生的额头直冒冷汗，她觉得任何一台手术的风险不在于手术难度，完全取决于人心!
“抛就抛啊，谁怕谁啊?”家属仿佛被挑衅了一样，顺手又是他那娴熟的一抛，难道不可理喻的人就要用不可理喻的方法极端对待吗，周医生眼中闪过的不是硬币，是迷茫……
“又是正面，那就切吧，切!今天怎么总是正面啊!恐怕这就是命啊!”家属看着硬币，直愣愣的对周医生说道，周医生眼眶中被泪水填满了，也许人生中会经历无数让你感动、喜悦、悲伤、难忘的泪水，偶尔也会给你来点荒谬的泪水。
2017年6月7日
00：06
手术又在李主任主刀下接近尾声，看着李主任疲惫不堪的身躯，今年只有48岁的她真的看着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真的想扶住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毕竟她已经在手术室决战了七十多个小时了，再加上这台临时手术。
“李主任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毕竟你女儿今天参加高考!”周医生话音刚落，其他人真挚和关怀的眼神全部投向了李主任，周医生面无表情的脸上笑容终于绽放出来。
“放心，我女儿的高考志愿绝对不选择学医!”李主任诙谐的说道，顿时大家的笑声都充满了整个手术间。
00：16
孕妇被安全的推出了手术室，家属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大声呼道“儿子，看看咱的幸运硬币。”说着又掏出那枚闪烁着白光的硬币在熟睡的孩子面前晃来晃去。
众人看到了结局后都知趣的散了，仿佛今天真的特别幸运，大概都是因为一枚幸运的一元硬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