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

妈，我回来了。像预想的一样，李一拉着行李箱推开大门随口叫道。径直走到自己的卧室，一路上没有人应，李一也全不在意。难得公司放假，难得突发奇想：该回趟家了。自从踏出这个家门，五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不想回去，一想到亲戚们尖锐的谈笑，李一就觉得恐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从带回家的第一个男朋友开始。躺在床上的李一闭着眼睛，很是疲惫，脑子却清醒得厉害。她在等待着，等待着母亲进门后的“狂风暴雨”。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曾经，她在冷眼旁观的亲戚面前声色俱厉地骂她不要脸，败坏了李家的脸面。她不敢去看母亲的脸，转眼，那一面面微笑的假面，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坎里，随着岁月的浇灌竟长成不落叶的大树遮挡了所有的日光。她真想扑上前去，一把抓烂那些假面，揉烂心里的疙瘩，快快活活地跟自己的家人重新再活一次。可是，这不过痴人说梦。

过去的日子再不堪，偶尔李一还是要展开来细细品位，痴想着如果不是这般倘或是那般该多好……

小潘现在仍旧游魂儿一般的没个正经事干，是好吃懒做的主儿。李一悔恨当初怎么没有觉察出来他这品行。认知之前，李一甚至不知道班里有这么个人。认识之后，才知道俩人都是中等生，学习不上不下的吊着。想明白了，也不奇怪：班里六七十号的学生，他们这样的最容易被忽略掉。在他们眼里，高中时期谈恋爱算哪门子早恋，只不过是到了“鲤鱼跃龙门”的当口，怕影响了学习。就是那一张小纸条儿，李一落到了今天这有家无脸回的境地。反正努力与否，自己的学习，就是这么不上不下，也就这么着了吧。心里一横，李一回复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就这么着!

转眼高三，两人丝毫没有为升学感到困扰，反而在众人紧张为人生华丽转身起早贪黑的时候续写着属于他们最纯粹的爱情。小潘总用成功人士的经历洗涮两人的大脑，鼓舞他们自个儿：一时困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目光长远，到了社会努力打拼哪有不成功的。李一认为他说的极有道理，毕竟都是成功人士的亲身经历。不过，李一也很少有说过小潘的时候，人生一切道理似乎都掌握在他手里。想到这里，一滴眼泪越过鼻梁骨滴在床单上，留下一点湿痕。李一只觉得想笑，他蠢，自己更蠢。高考落榜在意料之中，只没想到，母亲竟然铁了心思让她上大学。舍不得小潘，可更拗不过母亲，还有心底里对大学生活的渴望。她去上大学了，深圳。到学校一个星期后才知道，这大学是妈妈拖了关系送了钱，自己才能进来没有名气的民办学校。自己家里有多少砖瓦，她可是一清二楚。第一次带小潘回自家的时候，小潘脸上不同寻常的表情，李一多年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偶然听见邻居们议论，她知道自己在这一片儿出名了。

日子不会等，等你想明白路在何方，携着你一同前行，不会的，小潘更不会。四年大学，李一没想明白自己前行的路，她也没怎么想过。只要到了社会一直努力总能成功，这话座右铭一般镌刻在她的心里。当社会大门逼近脚边的时候，恐惧、胆怯、不自信等等非正面的情绪冲击着李一。明明只是工资都不很高的工作岗位，黑黝黝的脑袋苍蝇一般蜂拥而据，这阵势一把将她吓回自己家里。有学上的继续上学，没有学上的那就得早早嫁人、生孩子，在孩子婆婆丈夫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李一不想一辈子这样，可也经不住母亲每日言语上的狂轰滥炸，尤其受不了亲戚们那幸灾乐祸的眼儿。

她嫁了，嫁给了小潘。

这更加剧了母亲对李一的言语攻势，然而，李一下定决心非小潘不可，而且这决心历久弥坚。小潘对自己的好，是家里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再不用说什么亲戚。他从不会像母亲一样扯着脖子对子大喊大叫，李一每每想起他的理想抱负都觉得心动。尽管，他现在只是铁箱厂的一名非正式工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符合母亲对未来女婿的幻想。李一想着一定要让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些人们认识到：他们今日的一言一行都是未来某个时刻自我忏悔的对照簿。

躲在婚姻这虚无的遮风港里，婚姻将李一重重的剔除出局。新婚燕尔，自不必说。自结婚之后，小潘去上班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索性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小姑娘的降生给这段婚姻彻底打上了封条，你可以暂住，但期限极短。当小姑娘两岁的时候，小潘与李一离婚。李一痛恨自己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不论嫁与谁，最终都会令人嫌弃。这稀有的贵妃病没有唐玄宗怜爱，又有谁人能忍受呢?小潘自是不能。何况他越来越嫌弃的脸，另有婆婆尖酸刻薄直剐人心的话。舍不得姑娘，也不甘心自己选择的婚姻就这么行将就木，舔着脸，李一在婆家忍受了一段时间。最终实在受不住，与丈夫离了婚。

到了这里，李一不愿再想下去。女儿甜甜的脸不舍得挥走，这两年挣得的钱不多，都花在了女儿身上。母亲语言依旧犀利、不留情面，门外邻里的嘲笑更加刺耳。这也是她为什么回家次数希少的原因。

砰——

“老李，你怎么不锁门呢?”

母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