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的那本书（二）
（二）
“龙龙，哇哇……”我傻乎乎站在马路边上，鼻涕和眼泪蹭得满手都是，“我在电影院门口……”
那天大年十五，龙亚拎着卷了刃的砍刀，拉着我在那条街上找了一下午，他说他要砍死那个抢了我全部压岁钱的混蛋。
“他长什么样？”
“没敢看……”
“在街上不会跑啊！”
“他让我跟他进那个楼道里，然后才跟我要钱……”
“傻啊，他让你去你就去？”
……
学校的公示栏上，墨迹的照片在左边——年级前十、三好学生，龙亚的照片在右边——保留学籍、留校察看。
初中二年级的他俩都在学校小有名气，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俩成为“铁哥们”。他们一起穿着白色的帆布鞋踢足球，然后用粉笔把鞋涂干净；一起去澡堂泡一整天，聊各自的女朋友和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一起看苍井空，然后争着去厕所……只是我还不敢在考试的时候给龙亚传纸条，龙亚也不愿带我出去喝酒打架，直到这个大年十五，我身无分文。
上课全神贯注、抢答问题的好学生不在了，龙亚和牛俊放学后带着我去酒吧喝酒，结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大谈“江湖”上的牛人轶事，“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的故事让我热血沸腾，那些大哥也让老师心目中的“乖宝宝”羡慕不已。
大课间半个小时，做完眼保健操，我们三个人就急匆匆抱着足球跑去操场，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时候女朋友小雅会气得牙痒痒。小雅是个“巧克力”美女，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但是当时的我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恋爱，只有在别人问到有没有女朋友时，会骄傲的说：“有啊，唐小雅！”除此之外，话都很少和小雅说，而这个时候的女生已经开始憧憬如糖似蜜的恋爱了。
初中的孩子踢足球很简单，就是一群疯小子跟着足球跑，足球在谁的脚下，大家就一起去抢。每个课件只要能碰到一两脚，我就会开心的和龙亚讨论一节课心得。而牛俊总能轻松成为控球时间最长的那个人，足球像是黏在他脚下，他的校服像一件披风一样随风飞舞，总有花痴的女生偷偷送来可乐或者准备一份早餐。
我们正边跑边欣赏牛俊的舞步，一个明显高于其他人的黑瘦男生加入了拼抢，动作笨重而粗暴，不出所料，终于牛俊被他一脚踢中小腿放倒在地，牛俊设计着最帅的姿势从地上弹起来，然后拍掉身上的尘土，我跟龙亚早已和那个男生推搡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啊。”
“你，有种！”
“中午，学校门口！”
“好啊，让你知道一年级怎么灭了你们三年级！”
……
我们找到初三各班的“头头”商量，老牛说，那个黑瘦的男生叫高宽，虽然上初一，其实比我们年龄都大，是城西旱冰场的混混，在外边名声不小，大家异口同声：谁怕谁啊。
中午放学，十几个人涌进初一6班，把高宽“拎”了出来，向校门口走去，初三年级所有“混”的男生都跟在后面，虽然平时大家互相“争斗”不断，但是这种时候异常团结，要是被初一的孩子灭了，以后哪还有脸在学校混啊。
高宽推着自己的自行车，神情十分淡然，在校门口，我第一次看见了比《古惑仔》还壮观的镜头，校门前面是条街，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的蹲着抽烟，有的挥舞手里的甩棍，有的玩弄着自己杀马特的耳钉，有的整理着自己非主流的发型。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总之我的腿软了，我相信身后的“兄弟们”也一样。我的第一反应是：警察叔叔在哪，可是我却没有想起来报警，这是让我一直后悔的事情。
挟持着高宽的牛俊，变成被高宽搂着，沿着马路向街尾走去，一条街上的混混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跟着向前涌动，我悄悄的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慢，我离那个恐怖的人流越来越远，后来我干脆停下脚步，我被吓傻了，我告诉自己，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下午，我请病假没有去上课，晚上我接到牛俊打来的电话，气息微弱：“你没事吧？”
“我……”
“来医院。”
进入病房的我又一次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牛俊头上包着纱布，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掉，左耳朵只有一半连在脑袋上，另一半耷拉着，血肉模糊，胸上插了一根管子，他每呼吸一下，透明的管子就会出现一簇血，顺着管子流到地上的坐便盆里。胸前渗出来的血把病床染得一片鲜红。
“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脉搏，头上一刀，肺上一刀比较严重，其他都是皮外伤，你说父母容易吗，这些倒霉孩子，不学好……”两个医生进行交接，讨论着病情。
“拔出头上的刀片，进行缝合，做完CT发现里边还有半截，又重新进行的手术，哎，小朋友，你没看见盆满了吗，去卫生间倒了。”
我机器人一样执行者口令，抱着满满一盆血向卫生间移去，连盆一起扔进了便池，像神经病一样“啊啊”大叫奔跑回来，“盆呢？”护士问我，我呆若木鸡。
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帮牛俊擦掉血迹，喝酒一方面是缓解恐惧的心理，一方面是随时准备用啤酒瓶和来“补刀”的人拼命，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来，应该已经在派出所“坦白从宽”了吧，一个星期后龙亚出现了，之前他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学校和家里都找疯了。
“太狠了，每一刀都是从上而下插进去的……”龙亚流着眼泪，脸上、胳膊上的浮肿还没有消，原本飘逸的头发像个鸡窝，他东躲西藏了一个星期，确定高宽他们被抓起来才敢回来。
牛俊好起来了，但再也没来过学校，慢慢的也就失去联系了。我和龙亚的生活归于平淡，踢踢球，聊聊天，我中考成绩全市第十九名，龙亚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考上了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