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灶之炒转心莲籽儿

转心莲并不是莲花，跟那莲没有任何关系。转心莲是指向日葵，农村人不把她唤做学名，都喊她转心莲儿。

这植物要成片儿种，才能丰收，籽粒饱满，味道甘醇。

夏末秋初，漫山遍野的金黄盘子，顶满乌黑黑的籽，这籽自己转成弧线，又范一丁点儿白头，碧绿的盘子边，罗列花瓣，人只站在田野外边，冷不定闻到，清香扑鼻，怀抱长长粗粗的碧梗，恨不得太阳光就在这转心莲盘子上爆炒大瓜子。

收获瓜子的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洒到大灶里，让他们在火焰与铁锅里涅，再流进嘴巴里，大声喊一声“香”!

母亲敲打下瓜子，来不及晒干了，她用簸萁抖一抖，就放到南墙了。

晚上，妈妈要炒瓜子，我最早知道这信息，晚上的饭，咬牙没有吃饱，母亲带着姐姐收拾碗盘，我已经等不耐烦了。

大灶特别通人意，他被清洗得干净，灶里烧着苇子火，一点一点的火苗，慢慢悠悠地跳动，妈妈说，炒瓜子必须用细火，不能用旺火，瓜子要慢慢地煲熟，味儿才香，吃起来才爽口。

这烧火的技术活，每次都是爸爸承包，他坐在灶旁的红砖上，轻轻捻起苇子，破成两半，再放到灶底，等着她们燃烧。

我不再看这火苗的魔术，我扒着灶台，专心看那些瓜子，他们躺在大锅里，热气就从他们身上藤起了。这味道有几分腥，带着瓜子的血汗，他们在田野里站了那么长的时间，被风雨洗礼，只等着这么一回么?

母亲用吹帚拂过他们，他们七零八落地转个身，又仰面朝天躺着了。

火慢慢旺起来，爸爸又压灭了火苗，他说，炒瓜子可不能着急，否则，瓜子都糊了，外面焦，里面生，白白糟蹋好东西。

我一时间不相信，曾经窜的哥哥来炒瓜子，结果那瓜子吃得每个人都黑了嘴头子，大家都笑话我们“成精”了。

如今，我相信爸爸妈妈是天才，他们炒瓜子竟然有大帅的风采，真是了不起啊!

火又绽放小苗子，大锅里的瓜子脆生了，热气跟刚才的不一样，干净温暖，热乎乎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被呛住了。

“熟了吗?”

“还没呢。”

“我要吃一小把。”

“好吧。”妈妈用铲子挑几粒上来，铺在大锅旁，说我“真是馋猫，不肯的再等一等。”

我磕这瓜子，冷不防烫了嘴巴，来不及叫声“矮油”，立起大牙，可嗤咬下去，满嘴清香，大牙都哆嗦起来，细细硬硬的瓜子皮落到牙床上，刺激得嘴巴肌肉翻个小个，等到坚忍柔软的瓜子仁儿落下来，这样滚烫的肉体，横陈在口腔中，只觉得满心欢喜，急急闭了嘴巴，生怕他们会漏出去。

“真香啊!”我珍惜地吃灶边的瓜子，这是我的特权，我可以提前吃几样好味道。

瓜子在大锅里翻滚，妈妈跟三军统帅一样，气势磅礴，她握住吹帚，腕力旋转，那瓜子通通地抖动，不知道翻多少个滚儿，爸爸悠闲地吸一袋烟，斟酌放几根细苇。

而我已经活不了拉!

我盯着瓜子，看他们奇妙的变化，他们慢慢收缩自己，拢住了天地精华。他们依然排着队伍，在妈妈大力的击打下，优雅地跳着舞，碰撞弯腰，屈膝行礼，再退开去，又与下一个瓜子相遇。

音乐响起来，瓜子互相碰撞得闷声，铁铲儿磕大灶的清脆，苇子爆裂的声音，还有火苗舔骶锅底，大灶欢快的呻吟，那么光怪陆离，我探着头看着，忽视了爸爸妈妈瞅我的眼光。

瓜子在锅里蹦起来了，一股热浪扑过来，我知道，瓜子要出锅了。

晶莹的瓜子，滚烫滚烫地落到大笸箩里，妈妈用粗糙的大手呼噜这瓜子，她缓慢地翻动他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瓜子们厚重地铺满笸箩，他们依然排着整齐队伍，不卑不亢地仰望着母亲，他们瞅我时，却促狭地扇扇眼，我的哈喇子流好长了。

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扎着两只小手，插进这瓜子队伍，满心多占有他们，却惊觉他们从我粗短的胖手指边溜出去，晃得我遗憾地大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