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胖子的竹马(2)
青砖红瓦的屋子,不知多少年了。
这是个贫穷的小村落。却生连天接地的绿色。
羊肠小道附近,萝摩凝成了深碧,细长的触角盘成了团团。牵牛花不屈不挠地钻出来,顽强地举起了花束。
我爬在路边,二哥在田里挑甘蔗。那大田泥泞,雨水於结,泛了青绿的蛤蟆皮。这地里滑溜溜的,老妹子要是贸然进去,污泥会弄脏我的绣花鞋。
“哥哥!”我喊到,“你快点尝甘蔗啊!你看看人家,都捆了一大抱啦!”
二哥抬起头,他挥舞手中的镰刀,答应一句,又拦腰砍断一根苞米杆,抓起一块,啃啃苞米杆的断口。
“甜不甜?”我紧张地问到,“好吃吗?”
“不甜!”二哥随手扔掉它,又挑拣令一根杆,不再回答我了。
“真是的。”我躺下来了,看那天空,伸直身体,又侧过脸,一朵喇叭花颤颤巍巍挪过来了,跟我打个招呼。
我掐下她,拧掉花瓣,露出珍珠般的小花蕊,伸出舌头,舔这花蜜。
风儿越来越轻,带一点甜蜜,摇着田野的色彩,袅袅娜娜。
“胖子!”有人喊我,“你看过来,我们在这里。”
我懒得回答,我知道,发小秃赖赖跟三哥来了。
“胖子!”秃赖赖又说,“我们到河里抓鱼,你跟着去吗?”
我不想跟着去。他们两个去抓鱼,要我在岸边捡鱼。他们故意把小鱼儿到处扔,还把鱼儿扔到我的脑袋上,蹭坏了我的蝴蝶结。
“跟我们去吧?胖胖?”秃赖赖又说,他的脸,从罗摩巨大的叶子闪露,罗摩锋利的刺儿,刮破了他雪白的皮肤。
“他这样白啊。”我叹口气,看看自己又黑又黄的皮肤,“老妹子要是也这么白就好了。”
二哥挑了一大抱甘蔗,他向大田深处走去,苞米欣长的叶子,轻轻拂动,绿色掩映。二哥把甘蔗抗在了肩头。
“胖子!”秃赖赖又说,他举起一根苞米,“这苞米还很嫩,你跟我们去抓鱼,中午,我们烤苞米给你吃。”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
他烤熟的苞米,还不够他跟三哥吃得呢。他们吃苞米,从来不咀嚼,康康地啃着,稀里糊涂咽下去。我正在褪牙,哪里啃得过他们?
“我不去。”我回答,“我要吃甘蔗。二哥骑车子来的,他答应我可以坐在车子大梁上。”
“你真不去么?”
“嗯。”我说,又扯过来一朵喇叭花,“你自己跟三哥去吧。小心大婶用鸡毛掸子打你!”
他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翻眼看他,他眨着眼睛。
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精彩十足。
他低头看着我,我只觉得蓝天白云覆盖了下来。
“胖胖啊!”他说,“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
“瞎鬼!”我说,“荷花快开完了!”
“莲蓬都结好了呀!”他说,我机灵地看到他的手,他敏捷地抓一把叶子,又扯了几朵花。
“莲蓬都成熟了吗?”我坐起来了,秃赖赖眯缝着眼睛,逡巡着我。
“跟我们去折莲蓬吧?”他说,“岸边有一个小船,你坐在里面,我们来推你?”
“嗯。”我沉吟着,“你们不能脱得光溜溜的”
“行!”他回答。
我坐起来,准备跟他跑了。
他笑嘻嘻地,伸手来抓我,却将手一扬,一阵花雨洒过来,落了我满头满脸。
“小胖子。”秃赖赖跑远了,“我们去抓鱼,我们还要折莲蓬!你想去,我们也不带你玩了!”
我气极了,想追过去,却只见他的背影,在绿色中徜徉。
远处,又钻出一道身影,我知道,那是三哥。
“你又去惹我妹子?”三哥斥责到,“躲她还来不及,你还去招惹她?”
三哥停下来,遥遥看着我。
我准备哭起来了,我摸摸头发,却揪下来无数叶子花瓣。
“三哥!”我拉长声音。
“哎呀呀!”三哥回答,秃赖赖却扯住他,他又回眼看看我,脚不沾地的跑了。
“二哥!”我又呼喊起来,风掠到大田里,苞米杆子唰拉拉贼响,二哥消失在大田深处。
我一个人,忽然孤零零地。
我半坐半跪,脚边流淌着无穷无尽的绿色。花朵漂流在溪流上,我试图抓取,却惊觉双手空空荡荡。
“你们到哪里去了?”我慌张起来了,光着小脚丫,踏进萝摩中。芒刺扎进我的皮肤,痒痒疼疼,顺着我的脊背爬进我的心里。
“秃赖赖!”我又喊到,“我要跟着你去!”
风卷起树叶,又爬到了半空,我看那风慢慢凛冽,吹得白云变了颜色,沉重坠落。
蓝天褪去色彩,枯黄消瘦,云彩变得灰败,他们旋转着,从天空塌落。
“哥哥!”我尖叫着,跌跌撞撞爬进大田里,溅起串串水珠,我看着精致的小鞋子,滑进了水坑。
“哦!哦!哦!”有人说,“老妹子!你在找谁?”
我扭过头,看着一人走近。他披一件大氅,露半张脸颊。他缓缓走来,仿佛来自宇宙深处。
“老妹子。”他蹲下来,“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一只小泥猪!”
他想抱起我,我抬头看着他,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谁?哥哥?”
“我是谁?”他哈哈笑起来了,“我是谁,你不知道么?”
“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你的心里。”他说,“你的心真大啊。”
他呢喃着,“你的心这么大,为什么,几十年后,你的心越发小了呢?”
“我的宝贝。”他拥我进怀,这怀抱冰冷潮湿,如同冬深寒夜,数九寒天。
“你是谁?”
“我是你。”他回答,“你慢慢会知道。我与你同在。”
他抱起我,指着天空。天风在苍穹肆孽,摧毁了所有的云彩。
星辰隐约,极目天边,金星光芒大盛。
“我来自荧惑。”他说,“萤萤火光,离离惑乱。”
我依他手指看去,火星高悬。热情的红光爆炸,将天边染得通红。
“你会进入磨难。”他说,又呵呵笑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是人间地狱么?”
“不知道。”
“人间炼狱啊。”他咯吱咯吱地笑着,“他会存在你的脑海里。”
“生离死别。”他又说,“爱恨情仇。”
“哈哈!”他指着远方,那是村头的荷花池塘,“你看到那池塘么?”
“看到了。”
“炼狱。”他说,“我的老妹子。你的炼狱,会启程在那里。”
他反手把我丢在背上,向荷塘奔去。
那荷塘,菡蕊招摇,碧叶田田,水波粼粼,玉箭冲天。
秃赖赖钻进水波,水面上,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小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