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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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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猛是个能干的孩子,家里的牛羊、庄稼、杂活儿都是他在帮着操楞。这天他扛着铁锹沿着村西口的河边溜达着,路上碰着的婆婆们、叔叔们都夸他,说这小伙子真能干。有一天村里河道发大水,阿猛怕河边种的枸杞被大水冲走,于是顶着大雨出去收枸杞籽,薅藤蔓的时候把手都划破了皮他也不觉得疼。邻居家的大娘都夸阿猛这孩子好,拿他给自己家孩子做典范。

阿猛

不光在家里,阿猛在学校里也是一把手,每天他会早早去学校里组织收拾卫生,帮着倒垃圾,给老师们打好热水,有时候还替老师们批改作业。老师们见了阿猛都夸好,越夸他好他也便越愿意干。这天周一,凌晨六点阿猛就收拾书包往学校赶,父亲会骑着摩托车把他送到邻村的大桥边,从这儿阿猛再左拐,做半小时的汽车,下车后小跑十分钟便到学校,父亲则继续骑车前往城里务工。

阿猛的父亲也是个能干的人,曾在村里做过木匠铺、猪肉摊、鞋匠铺,还去城里贩过猪、卖过辣椒、整过修鞋摊,还曾倒腾过一段时间的水果生意。现今城里的木浆厂工人挺挣钱,于是一村人都纷纷抛下手艺去城里务工,阿猛的父亲就在这批人当中。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父亲一整天基本都在城里务工,但偶尔也会待在乡下做些手艺——做几套桌子椅子,理一下菜园子,帮着村里人修修鞋等。

阿猛跟父亲俩人的都话不多,但父子关系还挺不错。父亲管阿猛叫“猛子”,家里经常能听到“猛子,回来嘞。”“猛子,吃饭嘞。”“猛子,恁妈呢?”这类的喊话。农村人都不怎么会起名字,父亲希望儿子日后能活泼、能干、健康、有劲,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草率地给孩子起了“猛子”这个名字,希望孩子长大能“猛”一点。阿猛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喜欢管自己叫“阿猛”,他觉得这个名字更洋气,“猛子”太土了。

不仅仅是名字,阿猛说话做事也尽量让自己显得体面,他觉得自己日后一定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阿猛在灶台正烧着火炒菜,客人在桌子前就夸阿猛:“猛子手艺真不糙啊,往后是要当大厨咧。”阿猛听了恨地直跺脚,反驳道:“切,谁要当厨子?那多没出产!”

阿猛的学校在镇上,离家十几里地,这对阿猛来说可算是不近,但他喜欢上学,他觉得学校这个圈子更适合他。他最喜欢的老师是去年刚调来的语文老师,那是一个从城里下乡来支教的年轻女教师,同学们都管她叫“仙女老师”。阿猛觉得这就是他内心满意的类型,“仙女老师”曾在班上告诫同学们要写日记,说可以在日记里向宇宙下订单,想要什么就都写下来,写的多了就真的会有。阿猛特别听老师的话,于是他就天天写,日记里写了好多他对“仙女老师”的告白。

阿猛在日记里把所有他人对他的称呼,比如别人叫他的“猛子”、“小猛猛”、“小猛子”等都改成了“阿猛”。阿猛在日记里尽情地畅想未来,他写着往后要以自己的名号建立慈善院;他写着往后要拿出一部分钱给穷孩子买衣服;他写着往后要带自己暗恋的女生去远方流浪,总之他对未来很有想法。

这天阿猛照常在上课,今天是他喜欢的“仙女老师”的课,阿猛聚精会神地听着。突然教师后面传来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猛子,唉?猛子?”阿猛回头一看,是父亲在后门唤他,父亲穿了一身军大衣,脸色黢黑,佝偻着背,倚在门槛上用目光“搜寻”着自己。看到父亲这土形象阿猛突然觉得有些丢人,于是低着头不敢应承,他不知道父亲是缘何而来只希望父亲能赶紧离开。父亲见阿猛没出来,便更大声唤了,这让老师也停住讲课了,同学们互相大眼瞪小眼,开始讨论起“猛子是谁?”

阿猛终于坐不住了,他低着头跑去后门见了父亲。“干啥咧?”他问父亲。爸爸脱下军大衣塞给他,说“俺给你带了衣裳,马上变天了,要冷下来了。”阿猛接过这土掉渣的绿军大衣,满脸的难堪,说“我穿不着啊,没试着冷。”父亲说“恁妈让给你捎上,马上变天了你快拿着。”父亲把大衣硬塞给阿猛,然后便推搡着让他赶紧回去上课,他生怕耽误阿猛学习。

阿猛抱着这正绿色大衣回到了座位上,他感觉尴尬至极,周边熙攘着同学们的嘲笑声。有同学还使坏,仿着阿猛父亲的口音叫唤“唉?猛子?猛子?”阿猛听着羞红了脸,恨地直咬牙。老师叫停了同学们的窃窃私“笑”,教室里便安静下来又开始上课了。此时的阿猛心中杂草丛生,有些听不进去老师讲课了。他心里嫌弃父亲,他不想让同学看到他土里土气的爹,尤其是不想让“仙女老师”看到,他更不想穿这种绿的显眼的军大衣,虽然它很新看上去是刚买的。阿猛努力凝了凝神准备继续听课,他生怕落下重点知识,他是老师们眼里的好学生。

“猛子,唉?猛子?”后面又响起了这个熟悉的声音,阿猛一回头,父亲又在叫他。听到这声音教室里一下子炸了锅,同学们都忍不住疯狂地笑了起来,有几个同学也跟着叫唤“唉?猛子?猛子?”阿猛又羞红了脸,低着头跑去后门。“又咋嘞?”阿猛不耐烦地问。父亲从兜里掏出了几十块零钱塞给他,说“你手里钱还够不?你上回不是说要买书嘞,钱你拿着花就行。还有啊,家里的狗娃也下崽嘞。”爸爸塞了钱,又赶忙让阿猛回去听课,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阿猛手里拽着这几十块钱愣在了那里,他低头一看这都是些零碎钱,钱上还沾满了油渍。这油渍应该是父亲修鞋或是骑摩托时沾在手上的,又顺着沾到了钱上。阿猛见父亲急匆匆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渗透在整个身体里。他想起刚父亲说的狗娃,几年前阿猛跟父亲说自己喜欢小狗,于是父亲就从亲戚家要来了这个狗崽子给阿猛玩,阿猛管狗崽叫“狗娃”,他最喜欢跟狗娃玩了。阿猛想起前两天自己还在家摸着那挺着大肚子的狗娃,心里期盼着新狗崽的到来,那天父亲看到狗娃也走过去摸它的头,笑着说“狗娃长得真快嘞,猛子也长大喽。”

阿猛再一次回到教室,教室里还熙熙攘攘着冒出“猛子,猛子。”的嘲讽声。老师又一次叫停了的同学们的吵闹,教室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阿猛从窗户里望着父亲的背影,他匆匆忙忙地、驼着背一路小跑地离去了。阿猛想继续听课,但他现在已经完全静不下心了,他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在嫌弃父亲,他好后悔,他好内疚,他心里开始厌恶刚才的自己。

随着一声下课铃响,教室里又嘈杂起来了。这节课对于阿猛来说特别漫长,但上课的内容阿猛终究还是没听进去,他手里一直拽着父亲塞给他的那几张油渍渍的钱票,他其实学到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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