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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不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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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辞而别

殊途不同归

又是,那个梦……

满眼是冲天的火光和腥红的血迹。到处充斥着哀嚎和惨叫,如魔音灌耳。这里是地狱的修罗场,惨绝人寰的一场屠杀。浓重的血腥气味和黏腻的触感是他抹不去的惊悚记忆,自那天起,他,一无所有……

大火的浓烟呛得他口干舌燥,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的血泊和尸体,刀剑迸发出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慢慢从压在身上的尸体下爬出来,看到了这恶魔炼狱一般的景象。一支箭擦过他的耳际,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回头看见漫天的箭雨席卷而来,他没命的狂奔着,像一只躲避猎人追踪的兔子。

少年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屋外大雨滂沱,惊雷炸响,刺眼的白光映得他面色如雪般苍白。他抬眸望着窗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良久,他重重向后倒去,屋内一片黑暗沉寂,只听得见屋外风雨肆虐……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看见月裳端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外,大大的眼睛满是担心:“我听见你的房间有动静,可是又做噩梦了?”月裳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声细语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没了家人,从此以后,我和爹爹就是你的家人……”

少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月裳,突然紧紧抱住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松开过。月裳有些诧异,少年的脸埋在月裳的肩膀,月裳感觉到了一股温热,她叹口气,怕了拍少年抖动的肩膀,低低地说:“这里只有我,尚云哥哥,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月裳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看叶尚云舞剑。云霓飘荡,玉带纷飞,长剑在他手中像有生命一样,流光飞舞。衬着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恍若天上谪仙。不经意间,她竟看得痴了。思绪也随着和暖的风飞出很远。

当初爹将他带回来时,他满身是血,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灰败而空洞。爹说是在村口发现他的,昏倒在树下,问人问津。小月裳轻轻牵起他的手小声说道:“别怕,以后你可以住在我们家,没有人会不管你的。走吧……”

少年木然的任凭月裳牵着走进屋里。

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只知道借着门口的大树练习拳法,小小的拳头上血迹斑斑,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又或者一言不发的在院子里练剑,不然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月裳很心疼他,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替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在他练剑之后为他擦汗。

慢慢的,他懂得对她说“谢谢”了。

她被欺负了,他帮她教训欺负她的孩子。

她哭了,他给她擦眼泪,逗她笑。

时光荏苒,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话也变多了。再后来,月裳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叶尚云。那时,少年的脸上挂着笑。原来,他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明眸皓齿,春风化暖。幽深的眸像两汪宁静的深潭。从小到大,叶尚云变成了她最坚实的依靠。哪怕是爹爹得病去世后那段最难受的时候,只要叶尚云陪着她,月裳仿佛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知道叶尚云会一直在她身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一天,月裳再也找不到叶尚云了。

叶尚云消失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看着空空的房间,月裳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将眼泪逼回眼眶。爹爹死后,至少她还有叶尚云。如今,叶尚云也不见了。长久以来,那个给她最多依赖和安全感的“港湾”也没有了。月裳,终于垮了……

都说人一旦经历过大的变故之后会发生改变,月裳便是如此。自叶尚云不告而别后,她便一门心思的寻找他。他一直都是她最深的依赖,但现在他不在了,自己唯一的依靠都没有了。

罢了,从此以后,我会试着让自己不再依赖你。

纵使曾经种种,都已是过往。月裳总有一天会成长,他的离开让她知道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什么。叶尚云一直是她的执念,所以不管怎样,她都必须找到他……

(二)再遇不识

雪霖国的冬天很漫长。如今又是一个冬季,算算时间,月裳已在这雪霖国待了七个春夏秋冬。想当初,最后一次打听到叶尚云的消息便是在雪霖国,自己就毅然决然的来到了这里。不曾想,自己会在这里停留七年之久。

月裳回过神,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叶尚云的消息止于此,便再无音讯。这些年,月裳凭着自己一手独到的医术在雪霖国府城幽州城内开了家医馆。她的医馆在城内小有名气,其实月裳并不喜欢高调,但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找到叶尚云。入夜以后,屋子里的温度又冷了几分。月裳裹了裹衣服,关上了医馆的门。大雪刚停,空气中有夹杂着初雪的清香。今晚的月亮分外的亮,叶尚云,不知此夜此时,你在做什么呢?

近日,皇城内的太医院贴出告示召选医者入院学习,月裳也略有耳闻。按说她只是一介女流江湖白衣之辈,这事她本不想参与,但叶尚云曾对她说过,一个人只要站得越高,就会有越多人注意到他。如果以后月裳找不到他了,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显眼,尽可能的引人注目,到时他自然会注意到她。月裳当时以为叶尚云在说笑,却没想到现如今她只能靠这个法子来找到叶尚云了。

月裳听上门问诊的人们说道:“听说这次考核主要由一位叶姓王爷负责。传闻这位王爷乃是皇亲国戚,在弱冠之年便凭一身惊世才学得圣上赏识,封赏他为王爷。并且他城府极深,精明聪慧。假若你要做何事,只怕他将你之后的十步都早已掐算准了!”

“他……姓叶?”月裳的心紧紧一缩,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眼神还是被泪水模糊了。

“是啊,听说这位王爷单姓叶,名尚云。”前来抓药的老大娘说道。“是呢是呢!是叫叶尚云!而且生得剑眉星目,风流倜傥!幽州城的姑娘们可都对他着迷得紧!”陪同大娘的小丫头娇羞道。

叶尚云……叶尚云,月裳低头忍住了泪水。七年遥遥无期的等待和寻找,总算将你找到了!七年的时间,她凭着对他的执念,熬过了所有的孤单和痛苦,苦苦支撑。所有的苦难和煎熬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她的手紧紧揪住袖口,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姑娘若是感兴趣,何不去参加太医院考核?姑娘医术高明,倘若通过了考核入宫做了女医师,想见王爷岂不是更方便?”大娘身边的小丫头继续说道。

“是啊,那是自然……”月裳唇边绽出一抹笑容。雪后初霁,医馆屋檐上的积雪被阳光照射得晶莹剔透。

然而,月裳考进太医院的路却并不顺利。因为自己是一介女流本身就受到了限制,所以她根本没机会报名。为此,月裳损失了她三天的诊金才让司吏不情不愿的在名册上写上了她的名字。虽然浪费了月裳三天的诊金,但她还是觉得庆幸,至少自己离叶尚云又近了一步。

是夜,此时的叶王府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书案上摊着几卷书册,上面用朱砂做了批注。书案右上角的香炉内燃着醒神香。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页的纸,那双幽深眸在“月裳”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半晌,眸光微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三天后,太医院的应召考试结束。意料之中,月裳凭借精湛的医术突破了太医院的重重考核,最终获得了进宫受封的机会。只要进了宫,做了宫里嫔妃们的随侍女医,就能见到他了吧?月裳心中想道。此时的她完全沉浸在进宫见叶尚云的喜悦之中,却并未想到她之后会经历什么。当然这已是后话,只怪她还是太天真了。

翌日,叶尚云入宫觐见。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文武百官,千姿百态,真所谓一眼看尽,便知世俗百态。大臣们对这位王爷是又敬又怕。一个流落在外的“民间皇子”,突然间变成了王爷立足于朝堂之上,七年时间里,有了皇上的赏识和重用,他迅速站稳了根基,以往对他颇有微词的大臣们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与他对立的则选择三缄其口。足见其手段了得!

叶尚云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威严的声音自主位上传来:“免礼平身。叶王爷,朕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启禀圣上,太医院的应召考试已经结束,依着太医院的规定,头名获得者此刻已在殿外候旨听封。”

“宣。”

“遵旨。”

随着一声通传,厚重的宫门徐徐打开。叶尚云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竟然是……她?一袭素色衣裙,聘聘婷婷。少女仪容韶秀,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手提薄纱绮罗裙。身姿曼妙,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顺滑,似绸缎般轻柔。松松地绾起青丝,斜叉珠联璧合,垂银星弦月以衬之。再者,则眸如空灵,纯稚无邪。

待女子进入大殿之后,引得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

“没想到拔得头筹的竟是个女子?”

“太医院向来不收女医,这女子怕是要失望了。”

“怕是要出事,且看皇上和王爷怎么说……”

宫殿的门缓缓推开,那个身影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

尽管月裳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抬眸的一瞬间她还是没有控制住,泪水迅速模糊了双眼。她朝思暮想了千万个日夜的面孔就在眼前。月裳垂下眼眸,紧紧咬住嘴唇逼回眼泪,对着那抹牵动心弦的挺拔身影行礼:“民女月裳,参见王爷。”

“起来吧。”沉稳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隔了千年之久。

月裳慢慢起身,叶尚云的样子在眼中慢慢清晰:淡淡的冷香萦绕在鼻尖。月蓝色的锦袍衬出修长的身形。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面对这样的叶尚云,月裳有些陌生,那双眸再也没有当年的春风和暖。

“你可知太医院从来不收女医?”淡漠的语气,令人周身发冷。

“民女知道。但民女必须进入太医院!”

“哦?为何?”语气淡漠,听不出情感起伏。

“因为……”月裳鼓起勇气,对上那双冷漠的眸:“因为我在找一个人,那人曾经告诉我,若我把他弄丢了,就让自己站在高处,努力引人注目,他自然会注意到我。”拢在袖子里手微微发抖,分别七年之久,再次相遇时,她始终没办法平静面对叶尚云。

叶尚云微微挑眉,淡漠道:“你怎知入宫就能找到他?也许他并不在这宫中。”

“……我知他就在此地。”月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叶尚云。

叶尚云淡漠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半晌,他垂眸不在看月裳。转身微敛衣衫对着主位轻盈一跪道:“圣上恕罪,是微臣之过,太医院向来不收女医,此女如此轻易就能通过考核必定事有蹊跷,微臣恳请圣上将此事交由微臣处理。”

待皇上点头默许之后,叶尚云再次转身,眼神凌厉的看着月裳,薄唇轻启:”此女无视太医院明文规定,擅自参与应召考核,是为欺君。然,念其初犯,责令其取消头筹资格,禁闭五日后逐出太医院。”

无情的话语如此轻松的从他口中说出,月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她保留了七年的执念,就这样被他轻易打碎了。难道七年来对他的苦苦追寻,在他眼里竟是个笑话?在他的一道指令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这样做,对得起她的寻找吗?这样的叶尚云,月裳一时间难以接受,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口中轻声喃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的身体被轻轻扶起来,低沉稳健的声音传入耳畔:“皇宫不是属于你的地方,你,不该来。”

一句话击垮了月裳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七年来的委屈和痛苦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侍卫带走她的时候,她哭了,哭的很伤心。但纵使她眼泪流干又能怎样,那人始终不为所动,一脸冷漠的看她被带走,不曾开口说出一个字。月裳的心冷了,也碎了。

退朝之后,大殿之上只留下了他一人。对着门口的方向静静出神。那背影在空旷的主殿里显得那么孤单寂寥。脑海里全部都是她受伤的眼神和满脸的泪痕,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情感终是崩溃。多年以来,本以为他已经不再拥有情感,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冷血,但终究抵不过她的一个眼神。魂牵梦萦的思念曾经让他辗转反侧,但他能给她的是什么呢?他是个背负仇恨的不祥之人,根本不配拥有她。

他爱她吗?是的,可那又能怎样呢?一个背负着黑暗的人,是不可能给别人带来光明的。她是一朵清雅的茉莉花,值得被好好保护温柔对待,但,也绝不可能是他。

一个是纯洁无暇的冰雪,一个是压抑冰冷的黑夜,如此宿命,却用情至深,奈何情深缘浅。他们之间本不该有交集的。

对不起,为了让你忘记我,只能狠下心来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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