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板

乡里统考收场了，九处联办中学岚山中学弄个倒数第一。滕校长觉得这回人丢大发啦！这是怎么回事？按说学校教师水平也不差，要学历有学历要经验有经验，毛病他娘的出在哪里呢？老滕骚骚稀疏疏的花白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老滕为人师表半辈子，多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挨上把校长椅子。没等他坐热乎，可倒好，兜头就是一闷棍。直敲得他蒙头转向昏天黑地找不着北。霎时间，一把怒火起至丹田，往上直顶光秃秃的脑壳！

“各教研组，都给俺坐下来摆问题，找差距寻根源！”老滕威风八面地冲教师们喊。三十余名教书匠就哑起来。你就是心里委屈的像窦娥，也万万不可表现出来。就又听老滕暴吼：“脑袋疼怪不得肚子，个个平日里那些狗吃屎的本事哪去了，唵？”

狂怒引出粗话，顿时廉耻尽弃，斯文扫地。

教书匠们面面相觑不得要领，又都低头自我反省起来。人若思己过，时思时有。谁说不是呢？学生们考场上表现的是教师的水平。学生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脑袋瓜子进了水，该打的是教师没有肥肉的瘦屁股！

检讨会开得十分悲壮。纷纷扬扬的书面检讨检查飞进教务室。个个检讨，人人过关，大会小会连着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发挥到了极致。感情脆弱的几个女教师还滴下了悔恨的眼泪，眼瞅着日子没法过了……

教书这碗饭这么难吃，完全在萍萍想象之外。校长的暴狂与粗俗叫这位出身教师世家的山村闺女如坠五里迷雾，怎么也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萍萍走进教研组长马月琴的单人宿舍，为的是寻求些答案。

马月琴正改作业，屋里闷得像蒸笼，门窗偏又关了个严实。问时，说是怕蚊虫来袭。原来，月琴丈夫最近入院治病花了钱，一时竟连蚊帐的钱都没省出来。

“怪啥哪，全怪咱当教师的呗！校长发火情有可原。”马月琴停下手中的笔，破解萍萍心中之惑。萍萍说：“学生考不好怪老师；老师教不好可就不能全怪老师了吧？” “那能怪谁？”“怪校长呗，校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那天，这话也敢说出口？”“骂都骂了，还不敢说！”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好心劝你一句，你经事少，凭俺十好几年的经验，凡事不可强出头，话多有失，祸从口出。”“校长不是叫找原因吗？”“那也不能找到校长头上去！”马组长压低了嗓音。

“这可就是鸭跟鸡接吻——口大口小啦！”萍萍不服气了。的确，三个月来，她见过许多看不上眼的事。学生额外负担重，拾废品、搞复收、打石子、种菜地，名义上勤工俭学，实际上给学校挣钱。学生没得半点实惠。校舍破了无人修，教师有难三不管，还有身为校长的滕发德——整天就知道吹胡子瞪眼，教师生活不管不问。这号学校能办好，那才成了天下奇闻哪！——可是，当她将这些心里话倒出来的时候，马月琴心惊肉跳了，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捅到校长那去，否则，天就塌了……

自检自查活动总算告一段落。总结会时，老滕仍是气愤愤的。指出：绝大多数教师觉悟高，认识提高，自我检查有深度。可也有个别人特别是个别青年教师不认真自检自查，反跟校方叫板唱反调——就有人往萍萍这边瞟，萍萍椅子上仿佛长了刺，有些坐不稳了。散会后，她径直奔校长室。

人说“艺高人胆大”，其实心地纯正的人胆更大。“殷老师你找我是因为我在会上讲的话不好听？是不是？”老滕冷冷地问。见萍萍点头。滕发德正色道：“作为一校之长我确知有人与我叫板，既然是叫板，接下来就是开唱了。我不知道这人是唱二簧呢，还是唱导板西皮，有一点我得提醒他：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只懂得唱念做打一点皮毛，就想挂牌当角儿，哼，嫩着哪！”

听了这一席话，殷萍萍笑了，他是来向校长提建议的，建议将自查再深入一步，由校长带头，细查细摆统考失利原因。她说：“比如说吧，乡里批下一方木材修桌凳，你却批准做成了非教学的家具。家具去向，至今是个谜。各科老师上课没有小黑板随身携带，您说过的话一阵风吹走，至今也没见一块小黑板。没有小黑板老师们就没办法课前抄写习题，课堂上抄写耽搁时间；你还说义务劳动不耽误学习又锻炼身体，耽误了学生自习时间没人过问。你若把这些摆给全体教师听听，大家检查起来会更深刻，校长，您说呢？”

老滕目光在殷萍萍脸上停了停，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小萍呵，小小年纪，还真有想法。下一步我准备亲自把教研组抓抓，充实充实领导力量，正考虑提拔你任数学组长，小青年，前途无量啊！……”

半个月后，殷萍萍真的提拔为教研组长。然而，滕校长隔三差五找茬，直至发展到点名批评。殷萍萍几次向上级反映均无结果，只得将老滕所作所为告到县教育局。局里很重视，来查学校账。这样就牵扯到好几位领导和普通教师。再加上家庭方面的压力，萍萍辞去了职务，到菜市场卖韭菜去了。这才她知道，矬子堆里不要高个儿……

滕发德的问题调查最终无大进展，糊涂官打死糊涂衙役原本就是糊涂账。最后下了一纸批文：因工作需要，调到坝沟中学任校长去了。

山村教育曾经走过的历史，很值得深思！殷萍萍数年后考上了师范，成为一名端铁饭碗的真正老师了，教学很卖力，这还不是她的最大优点。她的最大收获是：有事没事少跟当官的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