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曾经他来过
生活有时就好似一滩烂泥，但是细心经营偶尔也能开出花来……
从狭窄的楼道往上走，没有灯，抬头看看，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道，又黑又阴沉，冬日灰色的光从缝隙里照进来，显得这栋楼死寂而冰冷。走在楼梯间，脚步“踏——踏——踏——”的，如同心跳一般。左面的墙壁轻轻铺满了一层灰，像鸟脖子上新长出的绒毛。一条长长的刮痕从一楼的墙壁顺着延伸上去，到了第三楼，就停下了，好像是谁故意刻下的。
屋里断断续续的发出阵阵咳嗽，声音里带出了呕心，沥血的感觉。火炉上的罐子里药噗了出来，把火浇的滋滋响。浓郁的中药味蔓延在整个屋子里，罗茜赶忙放下手中的刺绣，跑去厨房把火关掉。拿出父亲平时喝药的碗，倒了大半碗，用帕子包着小心翼翼的端着往父亲卧室去。
父亲躺在床上听见罗茜的脚步声，咳嗽的声音就大了些，连床都震动了起来。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把父亲扶起来。每次罗茜去扶父亲身子的时候，都像在抬一块大石头，她总觉得她在用力推他时，而他却使劲儿往下压，总之要废很大的劲儿才能把他扶起来吃药。罗茜发现，自从父亲在煤洞里出了事故，身子瘫痪了，脾气就变得古怪了。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挣的钱基本都被他自己挥霍完了，很少会往家里打，当出事以后，还是要母亲千里迢迢的赶过去把他接回来，好生的养着。
罗茜把药端给父亲喝，他觉得药太烫了，一下子把碗摔在地上，药洒了一地，碗碎的四分五裂，恶狠狠的盯着她说：“你想烫死我？我知道，你们都嫌我是累赘，都想我死，可是我偏不死”。罗茜知道父亲心里苦，也没在说什么，这样的场景她都习惯了。她弯下腰去把地上的碎片拾起来，冷静的对父亲说道：“我重新给你倒一碗去。
父亲喝完药，罗茜又扶他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像个死人一样，脸苍然的像平时女子敷的一层厚厚的白粉，脸上两颊的肉都凹了下去，眼睛周围的黑色圈纹在一点点扩散像湖水一样慢慢荡漾开来，嘴巴张开，像个黑洞，罗茜有些害怕他的父亲，她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这样一个场景，某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好了，从床上下来，然后去到母亲的房间里，死死的掐住正在熟睡中的母亲的脖子……她不敢往下想，就赶快走开了，又回去接着刺绣。
罗茜觉得心里特别烦躁，老静不下心来绣，都乱了针脚。她索性不绣了，转身去哥哥的房间里找了一张纸和笔，算起了家里的支出，这些年，父亲的赔款早花完了，家庭的开支都是入不敷出，自从父亲生病以后，亲戚们都不往来了，偶尔的问候都是带着哭穷的意味，就害怕母亲提出借钱的事儿，所以更别说上门探望了。罗茜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她不想给母亲添麻烦，现在闲居在家已经快半年了，她喜欢刺绣，靠它打发时间，每次刺绣都能帮她平复心情，偶尔绣的好的，还能卖给别人。
她看着窗外灰的有些痛苦的天空，感觉很压抑，就像使不上劲的人生一样。风刮着，把玻璃吹得啪啪啪的响，飘进来的细雨打在她滚烫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她想起嘉禾了，那个彼此说不分开的男孩，他们憧憬未来，会有结婚，会生两个小孩，会一起照顾老人……但是现如今她和他都好像没资格讲什么爱情，有些事情在现实面前就是那么无力，不是吗？就像爱情，刚开始是很甜蜜，一切都轰轰烈烈，但是幸福过后要面对的还是一堆琐事，而那些琐事又是大于那些幸福的，那些过往的美好，在现实面前好像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完这一生，与其所有的一切都被现实耗尽了，不如就给彼此留一些回忆。她很爱嘉禾，但爱也不定要在一起，彼此祝福吧，在时间洪流中，都会忘了的。当另一个女孩出现走进他的生活的时候，她会忘了我的，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孩结婚，只要他不在见到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的爱情在生命里就要枯萎了，跟一个从来不了解的男人结婚，这需要勇气，像赌博和冒险一样，赌上自己的一生，当然不管以后怎样，我觉得自己是伟大的呀，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换取了一家人的幸福，是的，我很伟大。她叹了一口气，念起了，她曾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情”。罗茜在心里做了决定，想的明白了，心情便平静了许多，又回到客厅拿起剩下的刺绣绣了起来。
母亲很晚才回来，头发，衣服全都被雨水浸湿了。她心疼母亲，一个小个子女人，身高不足一米四五，却要为了整个家庭操劳，每天在大街上经受风吹日晒雨淋。 罗茜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帮母亲擦拭身上的雨水，问道：“妈，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风太大了，一阵阵的吹，落叶太多，不停的扫，最后，主管让我先回来。”“妈，你辛苦了，我给你炖了排骨，你来尝尝。”“又花那钱干什么？”母亲话语了有些许嗔怪的意味。“妈，我只买了一点，我们就偶尔吃一次。”
吃饭时，罗茜把排骨都往母亲碗里夹。“妈，你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妈不喜欢吃排骨，你多吃点，”“妈，你竟瞎说，哪有人不喜欢吃排骨的？”“妈，哥哥的学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嘉禾打算分手，许家那门亲事，我同意便是了。”罗茜故作轻松的说完以后，夹起一坨肉往嘴里放进去，很吃力的咬着，筷子从牙齿滑出来，有两个很深的齿印，说话变得哽咽，泪水从眼角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她害怕母亲看见，又急忙用手擦掉。
“茜儿，妈对不起你，但你也知道咋们这个家庭条件太困难了，你哥哥还要上大学，许家的家庭条件很好，只要你嫁过去，你哥哥的大学费用就有着落了，只是苦了你和嘉禾了……”“妈，我知道，我不怪你们，是我和嘉禾没有缘分，我虽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但也知道光有爱是不行的。”
罗茜和嘉禾分手以后，他到屋里来找过她几次，她让母亲对他说，她不在家，去亲戚家了。罗茜没有对他嘉禾说真正的原因，就轻描淡写的说，不爱了，分手吧，我们不合适。这理由就和大部分恋人分手的借口一样。她知道嘉禾不会那么容易同意放手，就加重语气且故意带些嘲笑和蔑视的口吻说，你太穷了，你没前途，跟你在一起没有希望，你也无法给予我的家庭保障。她知道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用刀在割嘉禾的心，也如同在割自己的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当断则断，总有一个人要先牺牲的。
她想起分手的那个晚上，他和嘉禾站在桥上，桥下的小河缓缓的流淌着，月光好明亮呀，清幽的撒下一片片倒影在河里，鱼儿跳起来搅乱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甜蜜的相拥着，她在心里斗争了好久，才艰难的开口跟他提出分手。她说完了，一把把嘉禾推开，就跑开了，她回头看见嘉禾孤单的身影就那样站在桥上直愣愣的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在寒冷的月光下……她心很疼，但是没有一丝留恋，继续往前跑。
不难发现有时候人的心是很脆弱的，经不起打击，不明真相的人往往在经历一场谈话以后，要么会憎恨对方，重新开始，要么会一落千丈，变得怀疑和批判。无疑那一番话说出口以后给嘉禾沉重的打击，他没有再来纠缠她了。他的生活变得天翻地覆，开始意志消沉，过起了颓废糜烂的日子，身边开始频繁更换不同的女人……
这一切，罗茜都看在眼里，但是她心里清楚，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了。下个月，她会和另一陌生的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违心的说出那一句“我愿意”。
就在罗茜结婚那天，嘉禾因为喝酒的原因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她平静的走完整个结婚的流程，才听说这个消息。当她得知以后，极其悲痛的自言自语的说道：“哦，这样啊？死了吗？死了呀……”
他走了，她的生活还要继续，多年以后可能某一个时刻，她还会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再不是那个人了，只会依稀记得“哦，曾经他来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