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楚生其人其事

仲夏的夜晚，某县县城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蚊子多得惊人，你无论如何防备，那些畜生也能时不时叮你几下。你免不了看着身上的红红的疙瘩，想蚊子的厚颜无耻，累累罪恶。不想倒无大碍，越想，红疙瘩越痛，越痒，叫你心惊肉跳。

何济世有夜晚散步的习惯。某天夜里，出来散步，路过真茗士茶楼，进去喝茶歇脚。

真茗士茶楼装修豪华，服务员年轻漂亮，说话入耳，生意特别好。

这个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工业瘫痪，农业一般，旅游业没有资源。最近三任县委书记，三任教育局局长，两任财政局局长，全都因贪腐入狱。人大、政府、法院、检察院、电业局等，也都有领导不在为人民服务了。

县穷民风富。吃喝玩乐，追风享受，远近闻名。

单说吃喝。吃：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地上跑的不吃轿车，河里游的不吃渔船。其它的，通吃！县城遍地是饭店。文化路，最具有乡土特色。没有文化气息，有的是生猛海鲜味。有人戏谑：“文化路不如改名为美食路---这样才名副其实。”

喝：常在黄河岸边走，那个不喝一斤酒；谁英雄谁好汉，拎个酒瓶比比看；红脸蛋儿的，装药片儿的，扎小辫儿的，都有李白的豪气，刘玲的酒量。每天晚上，大小饭店，座无虚席。

人们重视与时俱进。近十年，流行吃西餐，喝茶。

何济世找一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毛尖，慢慢品尝。

他的邻桌，有三个人，两男一女。面对茶楼大门的，是一位五十出头的男子。身材魁梧，脑门儿大脖子粗。头发花白，眉毛粗黑，二目如电。面部皮肤粗糙，胡子刮得精光。另外两人，背对茶楼大门。男的，三十多岁，中等个子，四棱脑袋，光头，穿着红色的短袖、短裤。面露凶相，有街头无赖的影子。两个门齿，镶着银边，灯光下，发出骇人的白光。女的，看面相不过三十，模样俊俏，眉眼给人以玲珑剔透，小鸟依人的感觉。黄发披肩，衣着新潮。

大脑门男子说，他单位的男的，不叫别人说自己是“大好人”。黄发女人说，她单位有一个刚分来的女大学生，前天和一个做生意的私奔了。红短袖男人本身是个话筒，笑了笑说，我说说俺单位郝楚生的事。大脑门男人说，不要提名道姓。红短袖男人说：“我管他娘！他知道了，不依，我揍他个藏獒！大哥、小妹，听吧，精彩着呢！”

郝楚生刚来俺单位时，总站在单位大院，叉着腰，拧着头，充领导。有一次，指导一个叫步时宜的同志如何干好工作。步时宜听着不顺耳，说：“我1988年上班就干这活，27年了！你干10年再指导我。”郝楚生脸一红，悻悻走开。

郝楚生什么工作都不会干，怕混不开，让老婆夜里拿着一万块钱，找一把手甄局长。甄局长见了女人就心软。尤其是漂亮女人，倘若在他面前梨花带雨，一定有求必应。他劝住哭声，说：“叫他不要着急，慢慢来。勤学习，多观察，凡事多动动脑子。”

郝楚生眼里只有甄局长。他有一种邪本事：善于察言观色，惯会听话听音。每天，留心单位的风吹草动。特别是领导班子成员，半夜起来解手，郝楚生都会向甄局长据实汇报。

副局长杨大炮被黑过几次，恨得牙根痛。一次，乘着酒意，骂郝楚生：“有啥明说，别光黑恁叔。来我屋里看看，找老一汇报汇报。”郝楚生见领导自矮八分，又做了错事，陪着笑脸，一言不发。

杨副局长和郝楚生同年出生，非亲非故，当郝楚生的叔，有些欺负人。郝楚生当面不敢放个哑屁，喝了酒，背地里也敢发火。一天，喝得酩酊大醉，对我说：“你那个鸡巴朋友，叫我给他叫叔呢！鸡巴样！”

我说：“叫你叫，你叫呗！”

郝楚生弄了个没趣，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开了。

我给他做了一个免费广告。从此，单位的男的，都是郝楚生的叔。

单位出了个郝楚生，院子里的泡桐树都满身邪气！同志们恨他，给他取了一串诸如“憨狗、藏獒、闻屁虫、干儿子”之类的绰号。

嘴长在别人的脸上，人家想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心装在郝楚生的肚子里，他可没有功夫管“侄子”的糗事，照样洋洋得意地过着告状人的生活。甄局长渐渐器重他起来，把他当做心腹，出来喝酒、洗脚，都带着他。

“甄局长赏识郝楚生，不仅仅因为告状，最重要的是---”大脑门说。

“是什么？”红短袖问，“他就是靠舔腚当的官。”

大脑门说：“你不懂！你问她。”他指了指黄发美女。

“大哥，”黄发美女撒娇道，“你怎么扯上我来了？你可是我的大哥啊！”

“别跑题，继续听我讲故事吧。”红短袖说。

甄局长五毒俱全，绰号甄腌臜。甄腌臜公斤不倒，被誉为本县酒中三杰。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某天，县人民医院四个女医生宴请他。他见请客的是女流之辈，没有放在心上，并且心里舒坦，敬酒必喝。不料四个女医生都是女汉子，喜爱饮酒，酒量惊人。在甄哥长甄哥短的嗲声嗲气中，轮番轰炸。甄腌臜措手不及，喝得丢盔卸甲---脸红舌头短，腰带半松，裤子下滑。四个女人掩口窃笑。

好歹，甄局长被送到局里。也许实在忍不住了，走进门岗茶房，哗哗便尿。提水的女同志，大惊失色，仓皇逃窜。郝楚生手疾眼快，把甄局长搀进洗手间。

甄局长要解大便，郝楚生就蹲下来，双手抱着甄局长。甄局长反胃，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喷了郝楚生一头、一身。郝楚生顾不上擦拭，双手紧紧地抱着甄局长。

甄局长解完大便，郝楚生给他系腰带。甄局长像吸了毒一样，兴奋异常，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还把钥匙扔进便池里。郝楚生不假思索，一把抓出沾满大便的钥匙，放进裤兜里。

钥匙门让郝楚生名誉扫地，在局里抬不起头。他请了一星期假，在家装病。

有位同事偶然见到郝楚生的日记，翻看一遍，并拍照一些特色内容。关于钥匙门，郝楚生写下浓重的精彩的一笔。

“郝楚生，你也是个人！是个男人！！你也有头有脸，你也要头脸！你为什么如此下贱？你为什么如此作践自己？你为什么对他那样好？因为你要往上爬！你要高人一等！你要让别人巴结你，就像你巴结别人一样。你没有什么能耐，你干不出什么成绩，靠你自己，你想进入领导班子如同登天。你必须死死抱住那个人的粗腿，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必须利用一切机会讨他的欢心。他赏识你之时，就是你走向成功之日。什么名誉，什么品德，什么报应，都他妈的见鬼去吧！那个人就是你的护身符，那个人就是你的摇钱树，那个人就是你的升官梯，那个人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什么下贱？勾践尝粪被释放，终成霸业。后人歌颂他的丰功伟绩，谁去纠缠龌龊耻辱？大丈夫不拘小节，能屈能伸。那是大便吗？不！那是金坨，那是金桥，那是尊严，尊严！那些凡夫俗子们，懂吗？”

不久，办公室主任调进政府大院，郝楚生继任主任，成为民办领导。

民办领导是诙谐称谓，指那些走上领导岗位，上级部门还没有下文任命的人。领导们与时俱进，往往抓住时机，把自己的人发展为民办领导。

“郝楚生如此用心用意，不当领导不正常。”大脑门说。

“这就是献身精神吧？”红短袖摸了黄发美女一把，“无私奉献？”

黄发美女狐媚一笑，说：“你懂的。”

“点赞！”何济世嘬口茶，心想。

甄局长家盖房子，郝主任毛遂自荐，夜间看场。一连几个月，风雨无阻。其间，郝主任的父亲病重住院，甄局长让他请假陪护。郝主任说：“我家兄弟姐妹多，不差我一个。再说，人多思靠，我去了反而误事。”甄局长十万个放心，夜里喝酒唱歌洗脚包房，快活自在。

郝主任的父亲住进重症监护室，没有见到儿子；弥留之际，没有见到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睁着两只眼睛，仍然没有见到儿子。送盘缠，郝主任没有现身；辞灵，郝主任音信全无。郝主任的母亲说：“我权当没有这个儿，权当喂了一条狗，权当养活一个讨债的。”又一想，喂个狗，狗也知道摇尾巴，也知道看家护院，狗还不嫌家贫呢！唉！她放声大哭。郝家的老先头大怒，说：“忤逆不孝，神鬼共怒！死了，不能进郝家的祖坟！扔到河沿儿，叫狗撕吃了。”

其实，郝主任也是人生的，也是人，也知道父母是父母。他不能床前尽孝，棺下守灵，心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节骨眼上，他不能任性，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得尽忠，得舍亲取信。

日记是他的莫逆之交，最知他心。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不是冷血动物，我不是畜生！我是顶天立地的人，是男子汉！我愧对父母，愧对亲人，愧对我的良心……我要成功，我要掌权，我要做人上人！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弱肉强食，这个社会的道理是有权就有一切，这个场子的规则是下级挖空心思讨好上级。要上位，就要做出牺牲，就要六亲不认，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就要该出手时就出手……路在脚下，事在人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的努力就是取胜，我的价值就是成功。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我不要脸，我不要脸，我就是不要脸！我没有灵魂，我没有灵魂，我没有灵魂你能咋着？我就是这种人……爹，爹，我的亲爹！等你儿子有权了，给你办十周年，让你叫万人羡慕。”

一年后，上级下文，郝主任转正了。局里的一些同事给郝主任贺喜，对分子在鸿兴肥牛请他。步时宜讨厌世态炎凉，说了几句风凉话。郝主任找机会，一连黑了他几次。

黄发美女边用高跟鞋踩大脑门的脚趾边说：“大哥，我的事，你得当事办啊！”

“谁跟谁啊？一口唾沫，一个坑，好进难出！”红短袖说。

“嘿嘿！就是。”大脑门说，“金簪掉进井里，是你的就是你的。”

郝楚生的妹妹郝艳丽，没有考上本科，又不愿意上大专，在家待业。她身高1米71，体重45KG,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是比许多素颜明星，倒也多出几分姿色来。上中学时，学过几年舞蹈，经常参加演讲比赛，歌咏比赛，素有才女之名。她心有灵犀，举止端庄，见了人，朱唇未启笑先闻，集布鲁尼的杀伤力和范冰冰的女神范儿于一身，令男人见之魄散。

郝楚生想给妹妹找个工作，领着妹妹拜见县长高攀龙。一来二去，高县长成了郝楚生的莫逆之交。

局班子换届，郝楚生升任副局长。依照惯例，排在副局长末位。

郝楚生的架子逐渐大起来。走路踱着八字步，眼睛只往上看，不往下看，见了同事，你不先说话，他绝对不理你，就连院子里的大桐树，都好像欠他什么似的。

他在日记中写道：“那个人，你会很惨的，很惨很惨……骑驴看唱本---等着瞧！”

“郝楚生混到这一步，挺不容易的。”黄发美女说。

“他没有资源，”红短袖说，“不像你，能充分开发利用。”

大脑门说：“经典！”

高县长有一个上高二的网友。小姑娘人小性格辣，对高县长说：“和我做网友，就不能再找其他人了。否则，散伙！”高县长正在兴头上，随口说，再找别人，他就喝尿，跪搓板！原以为哄哄小朋友，可是这小姑娘鬼难拿，竟然侦探出他和别人来往的证据。

一不做二不休，小姑娘闯进办公室闹事。高县长吓得屁滚尿流，打电话叫郝楚生火速灭火。郝楚生何等见识？一席话稳住小姑娘的情绪，并诚恳地请求代替高县长受罚。小姑娘无非耍个小脾气，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和尊严，绝对不敢叫一县之长如此不堪。见郝楚生乐于李代桃僵，落一个看哈哈笑，莞尔同意。郝楚生言出必践，敬业乐业。小姑娘要求喝一瓶，跪半个小时，他喝两瓶，跪一个小时。小姑娘心花怒放，和高校长从归于好。

小姑娘升入高三，下晚自习回家，被一辆奔驰撞倒，伤重身亡。

去年冬天，甄局长被人举报，成为阶下囚。局里调整班子，郝楚生官至第一副局长。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办法是人想的，只要动脑子，就会有办法。条条大路通罗马。”黄美女说。

“做人得有人格。”红短袖说，“人要脸，树要皮。”

黄发美女轻蔑地笑了笑，说：“人格？人格多少钱一斤？人格能当饭吃，当衣穿？树无皮，树死；人无脸，人发。”

“有道理！”，大脑门暗暗敬佩，“美女前途不可限量。”

“还得大哥栽培。”黄发美女妩媚可人，“茶也喝好了，找地方唱歌吧。”

“好！”红短袖精神亢奋，“唱到天亮！”

“大哥请客。”黄发美女说，“你买单。”

“赞成！”大脑门说。

三个人走出茶楼，钻进奥迪车里，消失在夜幕中。何济世也走出茶楼。

天，闷热异常，好像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蚊子多得打脸，一伸手，就能活捉几个。朦胧中，半天空出现几只面目狰狞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