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极限的一小时

王恺独自坐在连排铁椅的最左边，腰部靠住栏杆，一双瘦削的大手交错架在大腿上，手指来回弹动。他把头藏在手里，忽然抬了起来把油亮亮的头发甩到两边，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把头埋回手里。他的耳边一直嗡嗡响着乱七八糟的声音，仔细一听好像有刀具的撞击声，好像还有婴儿哭闹声，肯定有人群的嚷嚷声。

时光在王恺心里回流，他苦恼着如何让妻子怀上了。那晚事后不久，烦人的监测器把受精成功的通知立刻发到了政府，还没等天亮，起早的工作人员便赶来登记信息，还随口祝福了两句。一大早地方领导又从礼炮中走来拜访，亲自嘱咐了夫妻二人几句“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出了任何意外，将面临法律处置”言简意赅，说完后洋洋洒洒地走了，礼炮也随着他越来越远，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闷下一个苦果。

只能生了，可是生下来怎么办呢，两口子目前生活也不容易，孩子生下来起点就矮人一截。如果以后生活还不比现在，孩子过得难受，自己看在眼里也难受。想到自己年轻时每天只睡5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别人学啥自己也跟着学，还要学到前面去，最终努力尚可，资源不够，也只能拼到今天的局面。本想索性不生孩子，谁都轻松一点，可是这个小不点怎么就穿过重重阻碍冒出来了呢。王恺悔恨地抹了一把脸，脸皮被他拉得老长，夫妻两原本盘算着走一步看一步，如今走到最后一步，谁也没拿出来一个说法。

医院也不耽搁，顺顺利利的就帮妻子小颜完成了生产。王恺抛下所有心事，和医生握了手，还忍不住拥抱了一下，就朝产房走去，两条腿好像是焦虑和欣喜在赛跑，谁也不停下来。倒是医生楞在原地赶紧掏手机出来看了看自己的眼眶，才安心的离开，一边走一边替王恺摇摇头。

王恺推开门时，小颜正深情望着一旁的孩子，她发现了丈夫，用充满幸福的眼神邀请他进来。王恺吻过妻子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轻轻摇动，这个动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流畅，孩子很沉，但又显得安静轻松。他看向妻子，楚楚动人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王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尽量保持微笑朝着那个方向，他刻意将嘴角翘得比平时更高，即使这样从他的眼神里你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把儿子和妻子从医院接回家后，有空了王恺要么抱着儿子，要么陪在摇篮边看着，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一天小颜见丈夫又抱着儿子在客厅窗户边晃悠，便也不发出声响，静静地听着。

“以后你要不满意，可怪不得爸妈，要怪就怪你爷爷咯，以前大家都睡7个小时，他一天中午加晚上要睡上九个小时，这怎么比得上人家，落到社会的底层。”王恺说到后面声音慢慢变弱，随后又提起劲，“好在大家都睡六个小时的日子，爸爸我拼了劲少睡一个小时才超过一些人有了今天的日子。想着安安静静过完一辈子得了，你到好，这个时候出来了，爸不想你过这样的生活啊，”王恺虚着眼睛，厚重的黑眼圈一层叠一层起了褶，小颜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也没打搅她。王恺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上了：“除非你也能像爸爸一样，比别人少睡他一个小时。可是现在也没机会了，已经有不少赶在你前面出生的，只睡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啧啧啧，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逼的，多数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人家资源比你好，还比你更努力。这可怎么比啊，除非，除非......”王恺额头一皱，虚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光亮。

“我们一定要让孩子走在所有人的前头!”他激动地冲妻子说。

小颜反而被丈夫突然间高涨的情绪吓楞住了，原来丈夫知道她在旁边听着，一会才缓过来回答“什么意思，你想让孩子也跟那些比，别的先不说，不是许多都是吃药的，吃不起药的人身体可折腾不了。”

“我们也给孩子吃药。”王恺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你疯了!我们买得起吗?”

“之后两年，我每天加班工作，多赚一些，我们平时再省着点，等他满两岁的时候能凑够3年的药量，然后......”王恺放下儿子贴着妻子耳旁轻轻说了几句。

“你疯了!这个年纪了，”小颜大喊了一声，但她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再少睡一小时!而且，不睡觉?他能活下去吗?他可是我的儿子!”

“你忘了我小时候就比别人少睡一个小时，现在我也能做到，”王恺坚定的眼神镇住了小颜，“况且对于他们而言，原本就会很苦，不如让他更使劲点，以后过上好日子，你也不想儿子以后像我们一样生活过得畏畏缩缩吧。”

“可是”

小颜话还没有说完，双手便被王恺温柔地抓住，“相信我!”，他的语气轻但坚定。曾经她愿意跟着他，也是因为眼前这个又瘦又不高的男人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责任感。

丈夫愿意这样说了，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生出了这个孩子就一定要努力供他成为人上人。

“他一定会超过别人的，亲爱的，我们就叫他王超人。”小颜听着咬咬牙也点头同意，她愧疚地看向一旁微微张开眼睛的儿子，雪白的肌肤是那么的光滑，眸子如此透亮，王恺则不然，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幸福，他提前感受到了儿子超过所有人带来的骄傲。之后的日子，王恺家的灯总是小区里最后熄灭的。

两年内王超人也慢慢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两口子使劲的工作总算买回了3个疗程的药，按照计划，够服用一年半，但他们明白，随着孩子上学，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一天，王恺把超人抱在腿上，手里拿着两粒白色像巧克力糖一样的药丸。

“儿子，爸爸经常跟你说爸爸以前怎么超过许多同学的?”

“少，少睡，一”王超人本想伸手去抓“糖果”，听完问话，不仅回头眨巴眼睛嘤嘤回答了，还用肥嘟嘟的食指比了个一。

“你以后想不想超过其他人，超过隔壁李哥哥啊。”王恺接着吸引他。

“要!”王超人又开始伸手去抓糖果。

“那咱就努力一把，你看同不同意，爸爸听你的，同意你就眨一下眼睛”王恺期待地盯着王超人，这孩子却没眨眼睛，只顾着抓王恺手里的药丸，“没事，爸爸不急，等你眨一下眼睛就算同意了，我们就开始。”接着王超人不光眨了眼睛，还一连眨了好几次，可是眼睛只有那药丸。

“嘿嘿，我就知道你也想试试，那就试试，成了我们就彻底翻身了。好孩子，拿去吃吧，吃了就不能睡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睡觉了宝贝。”

王恺名正言顺的给儿子服用了号称可以助人新陈代谢，增强生命力的药物，据说只要从小坚持服用，每天只睡一小时也能茁壮成长。

“乖孙子，爷爷来咯。”屋外响起精神气十足的嗓音，这也只有从王恺父亲那一代才能听见了。

这事可不能让执拗的老爷子知道，听见开门的声音，王恺立马起身挡在门口“爸，你今天怎么来了。”

老爷子哪顾得跟他讲明白，换上拖鞋提着口袋轻轻推开王恺就朝客厅走去：“我就是想来看看孙子，超人，看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诶，今天小颜不在家吗?”

“她今天去公司加班了。”

“你们两口子怎么现在总加班，虽说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吧，有时间不如多陪陪孩子。”

“哼，您要少陪我会，现在我就可以天天陪您孙子了。”王恺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

“没事，我没说什么，留下来吃午饭吧。”

“那当然!”老爷子转过身去接着拿出带来的玩具陪王超人玩。

吃过午饭后，王恺收拾好餐具，看着父亲把儿子抱到卧房里去，心里一急跟了进去。

“爸，您先回去吧。”

老爷子回身疑惑着：“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陪超人睡着了再走。”

“他都两岁了，可以自己睡了，您先回去休息。”

“今天又没有事，你着急干嘛。”老爷子显然不愿听从王恺的意思。

眼看着儿子揉揉眼睛开始困了，王恺情绪激动喊了一声“您先回去行不行!”说完还咳嗽两声，好久没发这么大劲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要看着我孙子睡觉，你们平时不在我都是看着他睡着的!”老爷子不乐意了，声音异常洪亮。王恺低哑的嗓门，一会一个咳嗽，完全不是对手。王超人看着两人争吵开始哭了起来，可是王恺现在管不着这些，每一粒药都极其珍贵，开始第一天尤其重要，必须要发挥出药性。

“爸，你今天先回去，我和超人有事做!”

“你们两有什么事不能带上我的，真好笑。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王恺一听这话急了“谁要你养了，不是你懒成那样，我至于拼成这个丑样子才有这点出息吗!”

“你!”老爷子气着了，猛地站起来，怒目俯看着王恺，“哼，你想对超人做什么对不对，超人可必须好好睡觉。”

“对，他是我儿子，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让他变得比我好，比我们加起来都过得好。”

“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不要把你那套用到超人身上去!”老爷子也急眼了，胡须吹得发抖。

“我会给他吃药，他不会像你这样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下，也不会像我这样一辈子这个丑样子被别人踩在脚下。”

“就你?你有钱给买那些天价药?能保住他这条小命吗你就这么干。”

“我买，咳咳额，我拼了我自己也给他供出来。”王恺捂住住咳嗽，正好把头埋下去，遮住差点流出来的眼泪，也不知是身体难受还是心理难受。

老爷子态度软了些，他从王恺说完话那一瞬间虚眯着的眼睛里看见儿子小时候的坚定。那是在王恺小学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路过王恺的房间，发现灯光还亮着，儿子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他走进去，王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咬紧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少睡一个小时。那时也是同样的眼神，让他一个成年人竟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后来这样的眼神逐渐消散了，但是虚眯着的眼睛却再也没睁开过。

老爷子没再跟儿子争吵，叹着气昂着头看着天花板走了。

王恺一家人就这样把计划进行下去，王超人一开始闹腾，小颜换了工作，两夫妻轮换着休息陪儿子玩，害怕一不留神他睡着了，同时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了解现在的孩子都得学什么，分析未来的趋势，让儿子能够成功抢跑。等到王超人五岁的时候已经完全习惯不睡觉了，王恺二人告诉他不累便不用睡觉，“黑夜是留给那些累的人”母亲这样给他说道，但也叮嘱他每天要服两颗药丸，并且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因为被发现了，一家人就要被抓进去关起来。王超人心里害怕和父母分开，每天坚持吃药丸，学校与家之间两点一线走来走去，时间也就告诉他什么时候该从这个地方出发了。晚上大家睡觉，他便看看书，照着父母的计划学习，完成一张计划表，又换一张计划表，自己不用睡觉的事对谁也不说。

王恺一家人已经违反了法律，少于3个小时的睡眠，便会依程度追责。可是不少人总在边缘试探，这部分人还集中在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里，执法人员也纳闷这些幸福的孩子怎么就想不通要较劲，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的家长虽然希望自己的员工保持这样的效率，可是看着自己儿子拼命未免有点难受了。几番磋商下他们达成协议，决不能少于一小时，哪怕自己家儿子违规，也允许被带走管教。王超人如今已经突破了社会最后的底线，如若被抓到，一家三口这辈子只能分头打苦工了，好在两夫妻守口如瓶，王超人除了学习和补习，脑子里也早已抛却了睡觉这个词，不用也不谈。

又一年过去，王超人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进入小学。原本夫妻二人担心儿子到了小学，见到许多同龄人会分散精力，王恺便特地请假去学校跟着观察，碰上不少家长都在校园内密切注意自己的孩子，一整天下来大家心里都得到了宽慰，放心地离开了，现在的孩子们集中注意力学习，谁也不敢浪费时间在人际交往上去。王超人同样还是一股脑地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但反正也没事做，跟着学就行了，不过夜晚在家学倦了他会练练吉他，跟着网上的视频学习画画，他发现这一大堆东西里好像有几种是自己乐意做的事。有天邻居和王恺夫妇闲聊，怀疑小区里晚上有人不睡觉练吉他，王恺这才让儿子改饭后练吉他，晚上安安静静地学习，并且限制了练吉他的时间。

天资是否聪慧不知，但每天24小时的冲刺下，王超人在他这一辈无人能及，自然也就成了学校当红的学生，被评为综合素质第一的楷模，校长亲自替他戴上学校的勋章。王恺夫妇每天下班回家，遇上熟人便是令人羡慕的赞美声。

“这超人身体长得结实，学习又好，真是聪明，我家那傻孩子什么时候能开窍多努力点，不让我那么操心啊!”隔壁李妈说完赶紧揉揉眼睛防止泪水坏了眼妆，露出自己的眼圈。

“放心，你们家小葱这么聪明，这孩子早晚能意识到的，小学能开窍都不晚。”王恺夫妇又礼貌地回夸了几句就回家了。

这样骄傲地日子一直持续到超人小学毕业前，王恺妻子正在家陪儿子挑选各个名牌中学送来的邀请函，花里胡哨的信纸叠了一摞，许多都是校长亲笔写的，以示求贤若渴。

“这个免学费，还提供生活费，就是离家太远了。”

“没事，我慢慢走回来”王超人一边摆弄着吉他，一边随口回答着母亲。

王恺妻子一笑：“那哪行，看看这个，离家近。”

“砰”王恺推开门，仿佛在温馨的家庭氛围里打开了一个黑洞，把所有愉快抽出去，然后死死堵上门，他忧郁沉沉地把公文包放在桌上，便垂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公，药呢?”小颜走过来关心地问道，她背后捏着一叠邀请函，准备随时递到丈夫眼前。

王恺叹了口气“没买着。”妻子惊愕地看着他“怎么会?”手下意识捏得紧了些。

“政府开始管控了，药价被炒了上去，我们攒的钱一个疗程都买不下来，别人不卖。”

“这怎么办，药就一周的了。”妻子回头看了一下超人，他正戴着耳机开始练吉他。

“我先找我爸借钱。”

王恺走进卧室，过了一会传来了他的吼叫声，小颜赶紧带着超人回了房间，然后往卧室走，走了一半她便停下来，双手抱着焦虑地望着眼前的木门。

“爸，你怎么能自私成这样!”王恺忍不住大声冲电话吼。

“我自私，我自私还能有你吗?”电话那边也毫不客气。

“要不是你懒，总想比别人多睡会，我至于这么费心费力来填平这个坑吗?我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能完全过上好日子吗?”王恺越说越气，越说越心酸，到后面竟没了声。电话那头没有回音，只有重重的鼻息。

“总之我谁有不给，哪怕是我孙子也不给!”

电话那头没了声，王恺又伤心又恼，小颜走进来坐在旁边抚着背轻轻安慰他。

“我们还有一周的药，要不试试不给他吃药了，说不定超人已经真的适应了。”

“那怎么行，万一出事了。”

“我们跟着他，像以前一样24小时陪着，有事立刻给他服药，然后再想想别的办法。”

王恺没吭声，“只能先这样了。”小颜又劝了一次，过了一会王恺抹了一下脸点点头。

断药的第一天，王恺请假陪着儿子上学，一会去班上看看，一会就在校园溜达。他发现班里许多孩子顶着黑眼圈，许多人没有黑眼圈，他明白，没有黑眼圈也许反而是更努力的，而且家境更好的。放学回家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则是小颜在客厅留意超人的动静，意外的是王超人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夫妻二人激动不已。

第二天依然没有出事，晚上王恺趴在窗边疑惑着每天睡这么一会，脑子还能正常转转，这难道不正证明我们在进步吗，老一辈却就是不懂，他笑了笑，和昨天一样满意的睡觉去了。

过了一周，王超人还是像以往一样精神，夫妻二人总算放下了心里的石头，他们从未体会到全身心愉快地投入到工作中的感觉，而现在正是如此，两口子还计划着哪天二人把剩下几粒药分了试试。

恢复正常后的第一天，王恺正在工作时，一个电话打到了手机上，是学校老师的，听完电话，他撞开领导就冲了出去。

“医生，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子为什么”王恺大脑一片空白，手哆哆嗦嗦，说话含糊不清。

“你别急，是这样的，你的儿子应该一直在服用起司梅，”医生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观察了王恺的神情，“据我们推测，他今天没有坚持服药。”

“是啊，我儿子不用服药啊，他不用服药的”王恺摇晃着头，一脸疑惑地向医生解释“他不是今天没有服药，他一个星期没有服药了。”

王超人的班主任这时走近：“他之前应该一直在服药，”她说话很小心，也观察了一下这位父亲的情绪，“额，他。”班主任好像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怎么了，阮老师，超人他怎么了!”王恺抓住了她的手，班主任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医生赶紧上前把住了王恺的肩膀。

“冷静下，先生!”

“我是听他同桌说的，她喜欢超人，经常把自己的药分享给他，而且他需要吃两粒。”最后几个字班主任说得格外的慢“今天他的同桌忘了带药，上体育课时，超人没撑住就倒下了。”老师语气里含着同情，但是眼神却藏着蔑视。

“原本起司梅就有不明确的副作用，你的孩子过量服用，应该超出了身体地承受范围。”

“会怎样，医生，能救他吗?”王恺歇斯里地抓住医生的手臂，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抽走儿子的生命。

“我想很难了，过了个临界点时，他的生命不是自身机体在维持了，而是药物在维持，换而言之，他变成了机器人，那些药物成了他的能源。但是现在出了问题，我们也找不到故障，不，问题出在哪。”

“我回家去拿药!你们等我!”王恺转身就走，医生伸手想叫住他，但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成年人，心里始终有着不少同情，任由王恺去了。

王恺了解医生的意思，但他起码还有仅剩的希望，就是药，他盼着儿子服下药后醒过来，然后自己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接着买药，哪怕是四处借钱贷款。他回家拿来了药递给医生，医生接过去掂了掂，眉头凝重地看着王恺，沉住气走进病房了。

看医生关上门后，王恺身子疲软向连排铁椅走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父亲也在。

“爸你怎么在这?”王恺淡淡地问。

“你爷爷走了，我正想通知你，你从哪知道的消息。”老爷子也一脸惊讶，但不像王恺一样丢了魂。

“爷爷走了?”王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不知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

“怎么?”

“你不说，你快说，是不是超人出事了!”老爷子把住王恺的肩膀猛晃。

“是不是?让你给他喂药，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王恺眼睛甩出了眼泪，不仅是希望的破灭，还有深深的罪恶，如果儿子醒不过来，他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原谅自己，紧接着他把身上的狠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打开老爷子的手喊道，一声比一声有力，好像自己承受了一辈子的委屈总算要在今天讨个明白。

“嗯?”

“为什么你这么懒，不是你，我至于费尽力气才达到现在的样子吗?”王恺冲父亲重重吼到，老爷子被他吼懵了，一时间没说话。

“我费得着逼自己的儿子吗!”

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个样子，眼前的王恺倒像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了，老爷子终于也忍不住了。

“我使劲，我把你供到天上去，你就不比了吗，你看看谁不比，谁不想把别人踩下去，把打仗的劲用到生活上来了，一个个拼得头破血流，最后遭罪的是谁，如果你有点理想，努点儿力我当然支持，但你就知道比，和别人争，我宁可看你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也比现在好受!”

王恺没有回答，嘴巴哆哆嗦嗦，老爷子看着心一软，没再说什么，起身自己去找护士打听消息。

过了一会，老爷子回来了，整个人丢了魂一样，王恺虚着眼睛偷偷看父亲走回来，他从未见老爷子这样，身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老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叹口气。

“其实我们家祖上世代都是小资，日子过得比大多数人舒服去了。但你爷爷说要把家族发扬光大，拼了劲每天只做事，只睡四个小时，在那个大家都睡9个小时的年头。”老爷子看了眼王恺，他眼神迷离望着前方不接话，又接着讲，“结果身体越来越吃不消，最后只能吃药，可那时的药不比现在，贵!又没有用，都是那贪财的人盯上了这群亡命之徒设的幌子。你爷爷着了道，身子越来越衰，最后没了心气，一家子的钱却全搭在维持这条命上了。后来琢磨明白，原本也可以趁此捞一笔，可他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就这样得一死算了。我和你妈挣的钱除了养你，也要养着他，他可是我爸，你爷爷。你爷爷已经倒了，我要倒了，那不是逼你上绝路吗?”

王恺听着慢慢埋下了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睛。

“看到现在世界不一样了，都是高科技，发展快，我跟不上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了，你开始想拼一拼我也没说啥，等我看你这个样子从中学回来时才知道已经晚了，我心里悔啊，现在又把我孙子拼成了一个机器人，他这么小，让他一辈子跟着别人跑，跑到最后可能和这老头子一样，不知道追的是个什么玩意，成，真够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