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卖唱者
吉水路和吉庆街交叉的路口，有家兰州拉面馆，那是从兰州来的一家回族人家开的面馆，虽说店里装修不咋的，店堂看上去黑乎乎，油腻腻，可吃面的人却不少，正宗兰州味道，我也常光顾这面馆。
一个临近春节的傍晚，刚坐上面馆的桌子，便听到前面人行道上传来一阵男中音沙哑的歌声，放眼望去，只见地上摆着两个陈旧的音响，唱歌者却被一群听众围着，看不清模样。
那地方以前是一家粮管所，人行道比较宽畅，不远处又是一家菜场，加上附近店面林立，是个人流集聚的地方。
《春天的故事》那首曲子本来应该是很抒情的，可从唱歌者嘴里唱出来，怎么有几分凄凉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唱得还不错，音正腔圆，让周围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吃完那碗地道的兰州拉面，我便直奔对面人行道，急于想看看那位被人围着的歌手是什么人。
一个穿着旧军装长得很帅的小伙子，正准备收起他的道具。那个大的木盒里是一架电子琴，翻开的盒盖上撒落着一把听众给的硬币。他正在往另一个木盒里装一只像是汽车上用的电瓶和一把自制的琵琶。
要不是他一直坐在地上，并且在一条弯曲的腿下压着一支拐杖，真看不出他是一位残疾人。说实在的，我始终都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这么多的道具用一条腿搬着走的。
小伙子的腿残疾是明摆着的，不可能作假。只要是残疾人，一般人的同情总是油然而生，看上去听众给的硬币不多，周围有人为他出起了主意：
“你为什么不在面前放张纸，写上几句‘屋漏又遇连夜雨，船漏偏遇顶头风’之类的广告语，把你的处境写得再艰难些，博得人家的同情呢？”
“大哥，我不是要饭的，我只是凭唱歌挣钱。”小伙子感到别人在把他当作叫化子，或是摆地摊的“苦孩子”“苦学生”一类的人，于是庄重声明。
他的回答使我对他肃然起敬。“兄弟，腿是怎么坏的？”我觉得这么帅的小伙子不可能天生残疾。
“大哥，我不懂啊！不懂得被雨淋过的导火索不能用。”小伙子被触到痛处了，看得出他对那次工伤事故是如何地刻骨铭心。
“我在部队是搞文艺的，退伍后回到山东老家那个小山村，家里有接近失明的老母、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儿子。为养家，我到一个战友父亲开的石灰窑去做工，开山炸石。工钱不错，有50元一天。”
“那次炸石上去了三个伙伴，谁也没有告诉过我们，那卷被雨淋过的导火索，一点就着。本来点一段导火索有5分钟时间，足够我们跑到安全区。”
“那天当我刚把火点着，就听到轰的一声，只感到腿一阵发麻，膝盖骨被彻底打碎了，身上也有好几个洞。回头一看，两个同伴已是东一条腿，西一个胳膊，他们身体下面是一大摊血。要不是躲在一块岩石下埋头点火，我也和同伴一起去了。”
“你就没有向老板要求赔偿？”我为他愤愤不平。
“怎么不要？先是为我治伤，花了两万多元，为我那两个同伴也每人赔了14万元。其实我战友的父亲除了那座石灰窑，也没多少钱，我再要他赔，他人都跑掉了。”
“我去法院告他，可法院说，没签劳动合同不受法律保护。后来一想，官司打赢了又能怎么样？他能有钱赔吗？认命吧！”小伙说话已完全没有悲伤，显然是默认倒楣。
“回家后，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我试着开了个修收音机的铺子，可靠俺们这村子能有多少人修收音机？根本没什么生意，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不要说养家。”
“一家人得活下去呀！乡亲们说，你不是歌唱得不错吗？你去卖唱吧！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一定会有出路的。于是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做了这套唱歌用的工具上路了。”
“几年了，每年入冬后，我从家乡出发沿着海岸线的城市，一个一个地走，终点是浙江的舟山。等到达终点，已经是第二年的开春了，我就直接回家。卖唱尽管苦一点，但只要天气好，一天也能挣个几十元的，几个月下来，也可补贴家里的开消了。”
“兄弟，你真是不容易，可这样长期也不是个办法，总得靠村里，靠当地政府，看能不能给予救济。”对小伙子的叙述，我是既敬佩又为他的以后担心。
“大哥，我们村是个小山村，村里并不富裕，乡亲们的日子都不容易，能帮我的也都帮了，总不可能养我一辈子。政府的救济只能救救急，再说也不一定轮得到我的条件，要想过下去，还得靠自己。”
“卖唱虽算不上什么职业，可也不是现在才有的，自古以来就有。时间长了，我也懂得些这一行的行道。像我这样卖唱有单独走的，也有兄妹盲人搭班的，也有几个人在一起合作的，但大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线路，你跑的城市我就不去了，否则就抢了别人的饭碗。”
“天这么冷，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能挣多少就算多少，尽量早点回家吧！家里还在等你过个团圆年呢。” 街上已经可以见到拿着大包小包购年货人，我想小伙子家的老母和妻儿，也一定在等着他能带钱回家。
“不行啊，大哥。我们赶的就是春节前后，春节前后街上人多，真是我们集场子的好时机，过了这时节，就少有人听唱的，而且人家要过节了，就容易给钱。等过了这季节，我再回家去弄我的收音机铺，好歹算有个事做。”
听他对自己的生活有如此成熟的认识，我沉默了，也许小伙子根本不需要我们这种苍白无力的同情，他有他自己的生活目标，在坚定地走他的人生之路。到是我们吃穿不用愁，却总觉得生活不尽人意。
夜幕开始笼罩大地，街市华灯齐放，小伙子借着闪烁的霓虹灯光，在艰难地收拾自己的吃饭工具，看得出，他是那样的自信，没有一点像影视里见的，那种卖唱人凄惨的景象。
在往回走的路上，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雪了，是啊，今年还没下过雪呢，要是下场大雪的话，春天就来临了，明年一定会是个丰收年。
